峰哥風遊.古蹟巡禮

台北二二八公園()

今次的主題故事---

八角亭裡擺塑像   連橫開槓丘滄海

先祖塑像被供奉  後輩實力說了算

昨是今非吵不停  亭閣夜夜不安寧

(峰哥的學習之旅。以下文長,請慎入)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二二八公園  文化資源回收桶

        228公園裡古跡遍地,但垃圾桶和資源回收桶特別勾起人們興趣。(如圖)

        從垃圾桶的這個視角望向八角亭,也許是偏見,卻也呈現部分的真實。

        整座公園裡散落著從各處流浪過來的遺蹟,本來就活像個大型歷史回收場。「八角亭」這個相對年輕,勉強搆得上阿伯級的遺蹟,卻混雜在一堆曾祖父、曾祖母級的古蹟裡,這個弔詭現象,丟拉圾的時候引起我的興趣,可以好好學習。

        228公園裡最醒目的地標當然是正門口的「國立台灣博物館」,雖然在這個舊址上清朝末年曾經蓋過「天后宮」。日治時期改建為巴洛克建築風格的「總督府博物館」,到了中華民國又把它改名「台灣歷史博物館」。名稱改來改去,反正2020年的此刻它叫「國立台灣博物館」,簡稱就叫「台博館」。台博館裡的展品豐富,改天再詳述。

        這期的重點還是放在二二八公園裡的歷史遺蹟。

        面對台博館,沿著右邊的小路可以看到日治時期的遺蹟,包括:騰雲號火車頭、石砌拱橋和蓮花池;沿著左邊走,就以清朝領台的遺蹟為主,包括前面一、二輯曾說過天后宮遺跡和「黃氏節孝坊」。再往前走就看到這個比較年輕的中式八角亭閣,總共有五個。

        1963年,政府在新公園原有的體育場上開挖魚池放養鯉魚。以魚池為中心,在中央蓋了最大的閣樓,其餘四座較小的亭閣左右對襯的蓋在魚池四周。亭子由當時台灣省文獻會負責建造,每個亭子各擺一尊開台先賢銅像。

        這樣的描述是不是太簡潔?抱歉,我剛剛看到垃圾,又要去丟垃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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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八角亭裡五銅像   連橫開槓丘逢甲

        五個亭子裡,中央最大的「翠亨閣」擺國父紀念孫中山,四周較小的亭子也各自擺放開台先賢。「大木亭」裡擺上明鄭時期開台的鄭成功,這沒問題;「大潛亭」裡有清代領台功績卓著的巡撫劉銘傳,這也沒有問題。但是,但是另外兩個亭子裡擺放的塑像就讓人OOXX啞口無言,他們分別是:

        「滄海亭」裡,有號稱乙未年抗日英雄的台灣民主國副總統丘逢甲。

        「劍花亭」裡,有號稱台灣最早通史的《台灣通史》的作者連雅堂。

        現在的角度看,丘、連兩位大佬對台灣的所謂“貢獻”就頗具爭議。

第一、兩人的言行舉止,後世的評價很兩極:

        丘逢甲在18956月時,人家日軍前腳才登陸攻下基隆,他老人家後腳就落跑大陸。只留下一句酸儒式的廢話:「宰相有權能割地,孤臣無力可回天」。這還不夠,當他兒子16歲時,台灣都已經被日本佔領15年了,他在廣東把兒子改名叫「念台」。日本人來,你連仗都沒打,全家就落跑廣東,還回什麼天,念什麼台,是回魂了嗎?不過,後話一句,念台這名字管用,後來變成愛台的招牌。

        連和他一起放在亭閣裡的連雅堂對丘逢甲都有意見。連雅堂在他的成名著作《台灣通史.列傳八》裡寫道:「逢甲既去,居於嘉應,自號倉海君,慨然有報秦之志。觀其為詩,辭多激越,似不忍以書生老也。成敗論人,吾所不喜,獨惜其為吳湯興、徐驤所笑爾。」

        上面整段文字,我替連橫翻成白話文加上註解就是,「丘逢甲內渡回廣東嘉應縣後,還是沒有以行動抗日。卻因為不甘心以書生的狀態老朽,所以他報效國家的口號繼續喊得慷慨,詩詞繼續寫得激昂。雖然我不喜歡用他1985年逃離台灣的速度飛快來論斷他人生的成敗,但丘逢甲若地下有知,他可能會被吳湯興、徐驤這些真正為台灣抗日犧牲的客家籍義勇軍給恥笑。」

        至於連雅堂先生,他1930年在日本御用報紙上發表了「鴉片毒品有益台灣」論。這個歪論立刻讓當時公認的台灣愛國詩社--「櫟社」把他給開除了。沒人看到他開台,只看到他被開除。

第二、丘、連兩人哪一點符合「開台先賢」的標準?

        負責建造這五個亭子塑像的台灣省文獻會,他們蓋好了亭子築好了巢,應該要擺放紀念的是「開台先賢」,其它三個亭子裡的國父、鄭成功和劉銘傳,他們對台灣的實際功績和象徵意義沒得挑剔,就像美麗的喜鵲,漂亮的八角亭就是他們巢。但剩下兩個巢位,省文獻會難道只有連、丘可挑嗎?與連、丘同時期而且更有名望聲望的人多得是。要台籍菁英代表當偶像嗎,有林獻堂、蔣渭水;要真正拿命去拚死的客籍抗日英雄嗎,有偶像吳湯興、姜紹祖……等等等等等等等。等不到這些真正對台灣有貢獻的人,為什麼連雅堂,特別是丘逢甲都能夠雀屏中選?

        因為連雅堂作為比丘逢甲小14歲的晚輩,他在《台灣通史.列傳八》裡繼續批評丘,原文是:「逢甲亦挾款以去,或言近十萬兩。」有流言說,丘氏倉皇內渡廣東時,有挾帶鉅額軍餉。但這僅止於流言,連橫卻把它寫進史冊可能欠缺查証。而現況是查無實據,丘家有實力的後代也一直替丘滄海辯白,而且強調,日據時代的東勢丘家因為暗地裡主張抗日,所以一再被總督府打壓甚至關押,丘家才是真正的受害者。

        總之,連、丘兩人在當時就有不同的評價,特別是對丘先生,批評的人更多。

        難道……,難道負責督造銅像的文獻會官員不知道嗎?官員是憨郎嗎?

        「是的,真的是憨郎。」我本來也這樣認為,但在翻找資料後,我不得不招供,「憨郎其實就是我,因為,大人的代誌,嘸憨郎想的那麼簡單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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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 先祖塑像被供奉  還是後輩實力說了算

        為什麼丘、連這兩位沒打過仗,沒開過台甚至言行舉止還備受爭議的人能和國父、鄭成功、劉銘傳一同擺在這兒,在當時共同享受榮耀呢?

        「代誌真的不是憨郎想的那麼簡單。」,這個命題是錯誤的。

        問題不在,擺在這兒的人就一定得曾經流血拚命護台灣。

        答案在,哪個人或哪一群有權力的人可以決定亭子裡的塑像該放誰。

        「誰,不就是負責建造的省文獻會嗎?」

        錯,代誌真的嘸憨郎想的那麼簡單。

        就如同小標題寫的,後輩實力決定一切。丘逢甲和連雅堂的後輩個個有來頭,有人是中央級的部會首長,甚至是文獻會的直屬長官,它小小省文獻會的小吏要活命、要出頭就要懂得看風向。因為丘、連的子侄後輩接連當上都會區的直選市長、中央行政長官,個個都是權傾一時的政治世家。所以,當時不管是他們的後輩長官內舉不避親主動推荐,抑或是被動接受底下官員的逢迎拍馬,反正丘、連的塑像就是安座上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 有耐心讀到這裡的朋友也許要罵我,為什麼不挑明了講這些後輩是誰?

        這次峰哥不得不裝孬了,峰哥風遊巡禮古蹟,只圖個快活自在,最多加點學習的樂趣。丘、連那些有出息的子侄後輩我一個也得罪不起,朋友在網路上一搜就有。我跟丘家、連兩家無恩無仇,就是想攀關係也半毛都沾不著。天命之年過後,我沒有要對歷史潑糞的企圖,只是細遊到此,深究這片段歷史遺蹟讓人覺得有些感慨,不吐不快,半吐,剛剛好而己。

        不過,世事如棋,乾坤莫測,笑盡英雄呀。當年兩位先賢的後輩可能是想盡辦法抑或受盡委屈才讓連、丘兩人擠進亭閣裡享受供拜,可能萬萬想不到,近一甲子後,現在來瞻仰他們塑像的遊客幾稀,恆常陪伴他們的更多是落魄江湖的遊民,幾次繞到公園裡都能看到一、兩位落拓者酒後獨坐,歐,不,是酒後陪著連、丘兩位前輩塑像。今天亭閣的石椅底下擺滿流浪漢的被褥家當,明顯的,宮廷式尊貴的八角亭已經被浪跡都市的遊民給盤據。

        再次從垃圾桶這個角度回望八角亭,真有一種感慨:

        昔日王謝堂前燕,到如今,孤鳥縹緲無人憐。

        更可笑的場景可能是,丘、連的塑像比鄰而居。如果他們地下有靈,按「文人相輕」的傳統,相互輕視的倆人會不會每夜都大吵起來。連先生可能要繼續質疑丘先生既沒真正抗日又挾帶軍餉鉅款落跑,丘先生可能會繼續用激越的詩詞為自己造神。兩個惡鄰每夜惡言相向,可能讓亭裡的流浪漢夜夜難眠,只能坐起來冷眼旁觀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歷史真相是什麼?  去問當權者

        其實,丘逢甲和連雅堂他們跟開台和實際的抗日連接非常薄弱,甚至可說是完全沒有。但回到建亭閣的1960年代,當時兩岸關係比現在更緊張更嚴重,大陸正熱烈的搞人民公社、大躍進一步步摧毀中華文化。而台灣這裡的情況也很嚴峻,因為台灣本來就沒有參與推翻清帝、建立民國的過程,孤懸的海島本來就和大陸有地理的疏離感。八年抗戰期間,也就是日本治台的最後那八年,日本更強力實施皇民化,強迫台灣人學日語、穿和服,不但要台灣人和日本人在精神上站在一起,台灣人甚至還上戰場擔任日軍戰役的前鋒和後勤補給。「阿山仔」外省人和台灣人在文化情感上本來就容易產生隔閡。

        再加上1947年爆發二二八慘案,緊接著又發生白色恐怖。撤退來台的國民政府在內憂外患的1960年代,也想要讓台灣人重新與中國在精神上也站在一起。於是,新公園裡搞幾個中式宮廷建築,弄幾個有代表性的idol搞偶像崇拜,接著推行國語運動、禁絕日語、少講閩客語方言……等復興中華文化運動,這和日本搞皇民化運動一樣,都是主政者不得不爾的戰術作為。歷史是什麼?只有當權者說了算。當權者要你知道的歷史,課本才會寫。歷史,就是當權者說了算。

        漫步走回台博館,站在比八角亭還老,有70年樹齡的老菩提樹下,抬頭看著老樹的枝葉伸向天空。枝葉的努力,讓人聯想到丘、連那些有實力的後輩,我不禁反思,「是呀,連植物奮力求生尚且如此,何況生存挑戰更激烈的人類。」

        處在過往艱困的年代裡,包括丘、連後輩在內,人類想成功就必須像植物一樣,依著體液裡的向光性去迎向陽光,迎合當道當權者。植物在夾縫中掙扎出空間,才能接近陽光行光合作用,唯有如此樹木才能愈長愈大。而盛世家族呢,必須拿著老爸的舊稿拚命找名人寫序推荐,必須加油添醋誇大老爸的抗日的功績,後輩子孫才能在拚搏出來的偶像底下得到庇蔭,盛世家族才會更加的枝繁葉茂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起風了,菩提樹葉颯颯作響。

        雲來了,天開了,人也看開了。

        世上一切的競爭與合作,不過是世界運行的常態。

        就像垃圾桶旁八角亭裡的塑像和遊民,祝福他們夜夜好眠,夜裡別吵架。

        很多事,知道就好。#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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