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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峰哥風遊.跟著歷史戰場遊台灣1721年「朱一貴事件」

「台灣歷史戰場巡禮壯遊」之「朱一貴文化園區」&「六堆忠義亭」

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--高屏客家人團結成「六堆」 肇因朱一貴事件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 咬薑啜醋客家人 拓墾高屏下淡水溪

        回屏東老家,開車載老媽去探訪竹田鄉西勢村的「忠義亭」。

這座義民廟,性質上屬於客家忠烈祠,按一般民間習俗它算是陰廟。但亡者皆是因為「援助清廷」而犧牲,所以被清朝皇帝視作「義民」敕封,再依照台灣習俗,只要是玉皇大帝或皇帝加持敕封的都算陽廟。所以,帶著體弱的老媽前來,心理上沒有特別負擔。

        去六堆客家庄,我在車上刻意播放《客家本色》這首客語歌曲。講閩南語的老媽不解的問:「為什麼要放客人仔歌?」

        我笑笑沒回答,只細細品味形容客家人的歌詞:

咬薑啜醋幾十年 毋識埋怨

世世代代就恁樣勤儉傳家

兩三百年無改變

客家精神莫豁忒 永遠永遠……。

        屏東市到竹田鄉,很快。《客家本色》聽幾遍就到達目的地。

        忠義亭前的停車場偌大,估計可停放近百輛小客車。

        扶著老媽跨過高高門檻,走到忠義亭的後殿。右側神龕上的眾多神主牌位非常搶眼,但畢竟是牌位嘛,帶著老太太,還是稍有忌諱。於是,我隻身一個人去瞻仰牌位。

        這些牌位都是按照年份的先後來奉祀,第一個映入眼簾的,就是緬懷平定「朱一貴事件」中犧牲的義勇先烈。這塊牌位特別吸引我,因為太太是客家女兒,我身為客家女婿,走到客家先民的歷史古蹟特別有感,一種孺慕之情油然而生。讀過資料知道,這塊神主牌位上的「朱一貴事件」,就是它促成了「六堆」團結,形成台灣獨有的客家義民文化。

        故事要從清康熙二十五年,也就是施琅打敗鄭氏王朝攻下台灣,卻限制客家人渡海來台的年代說起。

當時廣東惠州、潮州兩府的客籍墾民多半是以偷渡的方式來台,最初,他們在台南東門城外謀生,輾轉來到屏東下淡水溪和東港溪之間拓墾討生活。到了康熙六十年,也就是朱一貴事件發生的那一年,當時這批語言、風俗、習慣相同的客籍墾民,雖然人數比閩南人少,但客家人已經在下淡水溪以南建立了十三大莊和六十四小莊,形成一個又一個不小的墾殖聚落。

        不過,當時在下淡水溪以南的墾民不只客家人,還包括閩南的漳州、泉州兩府墾民。但不論是來自閩或是粵,墾民之間的生活互動,不是以行政區域的閩、粵來劃分,而是以福佬話或客家語來區隔。也就是,講福佬話的是一個大聚落(細分,還有漳、泉),講客家話的人少,多半團結在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 西元1721(清康熙六十年),一名講客家話的廣東人杜君英,他被昏瞶的官府認定濫砍林木遭通緝。杜君英逃到客家人聚集的下淡水檳榔林,也就是今天的屏東縣內埔鄉,我老婆的故鄉,(今天內埔鄉中林村還有杜君英的衣冠塜)杜君英向鄉親們散播官府苛徵糧稅的訊息,挑起傭工墾民們對清廷的眾怒。17213月開始,杜君英很快糾集了一千多名客家籍傭工,以「清天奪國」為旗號起事反清,準備攻佔官署的府庫,搶錢搶糧。

1721年朱一貴事件 閩客先合作又拆夥

        幾幾乎同時,隔著一條下淡水溪的溪北,有一個在高雄內門養鴨有成的人叫朱一貴。我們現在聽到內門,多數人只知道內門是「辦桌」總鋪師傅的故鄉,也知道內門的宋江陣很豪華。但三百年前,內門的朱一貴可是當地的名人。朱一貴養的鴨子又大又肥,朱一貴能指揮鴨群如同領導軍隊,他將鴨群編隊,用手上的竹竿就能驅使鴨群排陣行動,所以當地人稱他「鴨母王」。角頭型的朱一貴樂善好客,他也藉口清廷官吏貪腐,在岡山聚眾起事。

        今天,我輩後人也許對朱一貴有不同的褒貶。但朱一貴卻是內門當地人心目中的英雄。高雄內門民眾為了紀念朱一貴,特別替他修建「興安宮」,規劃出「鴨母王.朱一貴文化園區」。廟方還在廟埕對面挖了一個水塘,希望重現300年前,朱一貴在內門養鴨池的風光景像來吸引觀光。不過,2020年的溽暑,我古蹟巡禮到「鴨母王」文化園區。只看到高達15公尺的朱一貴雕像聳立在池塘中間,遺憾的是,池塘裡沒看見半隻鴨子,反倒有許多大小烏龜在池子裡探頭浮沉。

        鴨母王朱一貴和客家杜君英,這兩股反清勢力隔著下淡水溪相互唱和。過沒多久,兩股力量就相互結合,聲勢很快壯大,吸引更多鄉民響應。於是,台灣南部反清的閩、客人數快速增加。

172151日,杜君英與朱一貴的聯軍合攻台南府。當年的康熙皇帝為了防範明鄭勢力復辟,康熙時候的台灣一府三縣沒有堅固的城池,台南府很快就被攻陷。但人性貫通古今,和現代一樣,開創事業,很多人只能共苦,卻無法同甘。杜、朱兩集團為了搶功,本來就微薄的信任基礎快速崩解。人數比較多的閩籍部隊就放話,朱一貴姓「朱」,前朝皇帝也姓朱,如果擁戴朱一貴為王,以明朝皇帝後裔之名來號召,歸服的人會更多。民氣可用,在眾多閩籍將領的齊聲擁護下,朱一貴被擁立為「中興王」,在今天的台南大天后宮登基,國號「大明」,年號「永和」。

        朱一貴稱王,讓杜君英很不服氣。杜君英認為,他至少比朱一貴還早一個月起事咧,兩人本來是合作關係,憑什麼變成了從屬關係,朱一貴怎麼能變成自己的老闆?兩人發生嚴重爭執。朱一貴也夠狠,很快就密謀要圍殺杜君英。

        朱一貴的部眾以閩籍的漳、泉人為主;杜君英集團裡雖然也有漳、泉人,但以講客家話的粵人占多數。「鴨母王」朱一貴又挑撥族群意識,造成杜君英集團裡的閩、粵兵丁內鬨,閩籍將領憤而倒戈,帶槍投靠朱一貴。至此,這兩個原本反清的集團,正式分裂為「閩、粵相爭」。

        人數多的朱一貴很快打敗杜君英。敗戰的杜君英則率領殘部向北走,逃到雲林崙背鄉。但贏家朱一貴不知是不是殺紅了眼,搞不清楚清軍部隊已經從廈門發兵準備登陸台灣,他還出兵杜君英在屏東的客家老巢,執意要刨掉杜君英在屏東的根。一場下淡水溪的「福、客」對決,就此開打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自保! 客家人團結成「六堆」 抵禦朱一貴

        其實,早在朱、杜兩人搞閩、粵相爭的同時,住在高屏下淡水溪這一端,不願追隨杜君英反清的客籍墾民早就有危機意識。當時閩、客墾民為了爭奪耕地和灌溉水源,閩客械鬥早已屢見不鮮。所以他們早就提前部署,預防朱一貴部隊威脅客籍聚落的生存。

        17215月,下淡水溪這頭的客籍士紳聯合當地十三大莊、六十四小莊的一萬四千多人,基於保家衛土的危機感,他們推派代表,先在屏東縣萬丹鄉上帝廟召開緊急會議。會議中決定,各庄頭依所在區設立了前、後、左、右、中和先鋒共六個營。再加一個臨時編組的巡查營,總共七個的鄉民團練來自保。

        這七個營以面對下淡水溪的方向,也就是直面朱一貴的方向來命名。下淡水溪的左邊是左堆(今佳冬、新埤);右邊是右堆(今美濃、高樹);中堆在竹田;前堆在麟洛、長治和一部分屏東市;先鋒堆是今天的萬巒;後堆則在我老婆的老家----內埔。六堆成立之後,客家鄉勇決定先下手為強,從五月中開始一直到六月中,短短一個月的時間,就先以武力驅趕下淡水溪講閩南話的墾民,以防患他們和朱一貴的閩軍勢力結合。

        六堆客家軍的超前佈署,果然是有先見之明。

        朱一貴在擊敗杜君英之後,報復性攻擊隨即展開。612日,朱一貴派出二萬兵力到下淡水溪北岸,準備南下征伐屏東這裡的客家莊。到了這個時候,原本朱一貴和杜君英的閩、粵對立,正式質變為「福、客相伐」。來自客家庄組織的「六」支軍「隊」,後來也就統稱為「六堆」。

        618日早上,朱一貴部隊發動攻擊。搶渡下淡水溪之後,先擊敗六堆的先鋒營和右營,焚劫新園鄉。下午再擊敗其它五營的聯軍前鋒於萬丹小赤山,準備攻取六堆發源地----萬丹濫濫庄(今萬丹四維村)

619日,朱一貴部隊才準備發起攻擊,客家庄的七個營卻早早完成集結,迎面打得朱一貴部隊大敗潰逃。朱一貴部隊從渡河到兵敗,前後僅僅兩天。

        而就在朱一貴攻打南方六堆的同時,一萬八千名的廈門清軍也從北邊的鹿耳門登陸。腹背受敵的朱一貴,他駐守的台南府城623日就被攻下,朱一貴只好向北逃到諸羅(後來改名「嘉義」)。半個月後,朱一貴被清軍生擒。從他稱王到被捕,為時不到兩個月。

這讓我回憶起到高雄內門的「『鴨母王』文化園區」,朱一貴高大的雕像背後,就刻寫了一首昔年的台灣歌謠:「頭戴明朝帽,身穿清朝衣;五月稱永和,六月還康熙。」形容的真是貼切……,朱一貴五月才稱帝,年號永和。六月就被捕,把命都給了康熙皇帝。

後來,朱一貴和投降清國的杜君英,兩人都被解送北京。悲慘的結局是,這兩個不能同甘的革命夥伴,在北京終於共苦了。兩人最終都在北京遭到處決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六堆忠義亭 10位大總理 客家精神堡壘

        朱一貴事件引發的這場鄉土保衛戰結束之後,高屏溪以南的客家人為了紀念死亡的鄉親,設立了「六堆忠義亭」。客家軍不但取消了巡查營的臨時編組,為了與清朝官軍的編制有所區隔,還把六營改稱六堆,日後客家軍就通稱「六堆」 。明確區分為前堆、後堆、中堆、左堆、右堆和先鋒堆,各堆各自設置一名總理及監軍。然後六堆再共同推舉正、副「大總理」各一名,由大總理負責統領鄉勇團練的軍務,成為下淡水溪以南常設的民兵組織。

        對六堆民眾來說,竹田鄉的六堆忠義亭它不只是一處祭堂,更是六堆義勇軍日後為清廷出戰前誓師的聖殿。基本上,它就是六堆客家人的精神堡壘。

        六堆義勇軍自清康熙六十年(西元1721)平定朱一貴事件,一直到1895年被日本解散,這174年期間,義勇軍都是和清廷站在同一陣線。每遇反清亂事,「六堆」便會在忠義亭集會,推出大總理來領導應變。174年間,六堆總共推選出十位大總理來指揮戰役,從「朱一貴事件」到「乙未年抗日戰役」,十位大總理代表的是每一個時代,以及那個時代,民兵團練肩負的戰鬥責任。這種民兵編制一直維持到1895年,六堆客家軍和日軍在屏東火燒庄打完一場慘烈的戰役之後,客家軍才被日本人勒令解散。

今天,「六堆」從過去的民兵組織,變成了高屏客家鄉親的概念性通稱。

        站在忠義亭右側迴廊裡,看著架座上一塊塊黑底金字的神主牌位,不由得替六堆客家軍經歷過的戰史嘆息。這些牌位都見證過可歌可泣的悲壯歷史,到如今,佇足廊下,斯人已遠,徒留唏噓與感慨。

        今日的「六堆忠義亭」始建於清康熙60年,當年是由清政府撥款興建,用來嘉許客家軍「援清」打敗朱一貴。此後,清廷似乎也真的很重視此處,曾經花錢五次翻修;日據時期,殖民的日本政府禁止居民到這裡祭拜;台灣光復再一次改朝換代後,一直到1958年,經過地方人士的奔走捐輸,客家忠義亭才又一次完成重建,一度改名為「六堆忠義祠」,現在又改回「忠義亭」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忠義亭豎申禁碑  超前衛的公民思想

        忠義亭後殿的右側奉祀歷代神位,左側則陳列了歷代多塊紀念碑。

        一提到紀念碑,少不了立碑人的歌功頌德。但細看這些碑文,其中有一塊「忠義亭申禁碑」特別吸引我的注意。這塊申禁碑是1894年由地方士紳們集資豎立的,碑文的主旨不在歌詠什麼戰役事蹟,反而在告誡民眾要愛護公物、維護環境衛生。

        天哪,這真讓我詫異,1894年是什麼時代?

        那是清朝末年,那是中日甲午戰爭發生的年代,那是台灣最悲壯的「乙未年抗日戰役」的前一年。那是女人還被要求裹小腳,哪是一個可以隨地吐痰、甚至隨地便溺的年代。哪個年代的台灣是鬆散式管理,也就是目無法紀的治理。而這塊「申禁碑」居然像一塊告示牌,要鄉民做個乖寶寶守法守分守秩序。申禁碑的要求當然是對的,不過,這好像背離了哪個年代的陋習……。

當時統治台灣的清朝官員連閩粵械鬥和泉、漳械鬥都搞不定,正史裡有記載,台灣是「三年一小反,五年一大亂」。亂七八糟的社會,民眾根本不相信法律,守法觀念也無法提昇。這種散漫的亂相,一直到日本殖民政府用威權的警察大人,以高壓統治的全面監控,甚至以殺伐為手段,才讓台灣民間逐漸有優於中國大陸的守法觀念。

回頭再看看這塊「申禁碑」,遙想當年六堆士紳們,他們比日本警察大人更早一步要求鄉民要愛惜公物、做好環保。這…這…,這真該給當年的立碑先進拍拍手鼓勵一下。這塊申禁碑在當年的六堆肯定是好Fashion,好時尚的想法。但可以想見的是,在哪個年代,這塊「申禁碑」肯定也會引來鄉民的幹噍和爭議。

        當年這條「新生活運動」禁令,它的執行成效如何?鄉民們有沒有認真愛惜公物、不亂丟垃圾?這……,不可得知。但今天的「六堆忠義亭」,在勤勉的客家鄉親努力的打掃下,真的是整潔乾淨,幾乎一塵不染。

        攙扶著老媽在忠義亭裡漫步,即使觸目所及都是碑文和神主牌位,但老媽卻覺得這裡乾淨舒爽,沒有一點不適應。看來,1894年「申禁碑」對生活習慣的良好要求,至少一百年後的客家子弟是做到了!

        目前,「六堆」所屬的鄉鎮橫跨高雄、屏東兩市縣。它們在清朝時都隸屬鳳山縣,日據時期也同屬阿猴廳或改制後的高雄州。不過,台灣光復後,除了原屬「右堆」的美濃改隸高雄,其餘的鄉鎮依舊隸屬屏東。所以,今天的「六堆」不是指行政區域,指的是說同一種語言的族群。「六堆」更是一種血濃於水、一種唇齒相依,對高屏客家鄉親的概念性通稱。

        做為「客家細郎(女婿)」,參訪完六堆戰役的精神堡壘,知道了更多六堆的源起與過程,好像也跟客家鄉親有了更深層次的親近。

回家,忍不住嗯唱起最愛的客家歌詞:

世世代代就恁樣勤儉傳家

兩三百年無改變

客家精神莫豁忒 永遠永遠……。#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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