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峰哥風遊.跟著歷史戰場遊台灣」
台灣抗日.北部游擊戰 英雄境遇天壤之別
『德鄰居』陳秋菊 隱藏版的台北抗日英雄
回新北市深坑。今天不去老街吃豆腐,不去參訪市定古蹟「永安居」。而是刻意路過一座有著120年歷史的建築「德鄰居」。藉著「陳鄰居」老宅的主人陳秋菊,回顧台灣歷史戰場故事。對了,陳秋菊是男人喲,別落入名字的刻板印象,陳秋菊是位男將軍。
「德鄰居」在深坑旺X路,之所以要講的這麼遮遮掩掩,是因為這處古蹟目前是私人住宅,不對外開放。我東摸西摸的,好不容易找到這處閩式紅磚古宅。可是,看到老宅圍牆上「禁止進入!」的警語,只好尊重的、識趣的,退到遠遠的巷口拍了兩張遠照,遙望昔日抗日英雄的故居。。
「德鄰居」百年前的主人叫作陳秋菊。1899年他為自己的住宅取名「德鄰居」,想必是取材『論語』中孔子曰:「德不孤,必有鄰」。
你也許會問,幹嘛這麼文謅謅,難道他的鄰居不歡迎他嗎?
「有可能,當年他的鄰居可能不喜歡他!」因為120年前,日治台灣的第四年,陳秋菊帶頭歸降了日本總督府。這個舉動,在當年儒教盛行的鄰里間有可能很受爭議。也許吧,老宅的主人只好阿Q的自我期許,我「德不孤」,所有「必有鄰」囉。
陳秋菊出身新北深坑的茶農家庭,當年的茶葉事業是全台最夯最賺錢的產業。陳秋菊自小會讀書,拳腳功夫更是了得,很早就是地方上的領袖型人物。西元1884年,清朝統治的末期,當時在基隆和淡水發生了清、法戰爭。時年40歲的陳秋菊,他是台灣最大民兵組織--林朝棟「棟軍」的主要將領,奉命招募五百名義勇軍去基隆協防。1884年11月到1885年3月,陳秋菊多次在基隆成功的抵禦法軍攻擊,幫助清廷取得對外戰爭少有的勝利。隔年,陳秋菊就以軍功獲得清政府授予的四品高階武官。
十年後的1895年,乙未台灣抗日戰爭時,「棟軍」大統領林朝棟內渡廈門了。時年五十歲的陳秋菊留在台灣,他繼續率領留台的「棟軍」和他召募的鄉勇兩千人,在南台北盆地的深坑、景美、新店一帶山區,以游擊戰方式攻擊日軍。
日軍進佔台北之後,陳秋菊還曾經聯合簡大獅兩度圍攻台北城。當時他穿戎裝、騎在白馬上督軍,所以人稱「白馬將軍」。在他的指揮下,抗日軍的聲勢浩大,還一度佔領台北大稻埕。台北的日軍被陳秋菊搞得非常頭痛,曾多次派兵去深坑烏月山區圍剿,甚至放火燒山要逼陳秋菊投降。但不論日軍怎麼弄,陳秋菊據守深坑烏月山區裡不動,日軍怎麼都逮不到他。
直到1898年2月,第四代台灣總督兒玉源太郎、民政長官後藤新平上任後。新的統治者改變過往三、四年以武力壓制民兵的策略,改採「聽話就給錢、反抗就開槍」的安撫模式來招降台灣抗日軍。第一批招撫對象就是台北的陳秋菊,1898年6月,總督府下令台北廳長親自走一趟烏月山區,執行招降計畫。
走一趟烏月山被狗咬 體驗游擊山區太險惡
很好奇當年台北廳長入山的路徑,更好奇千人的游擊戰區在哪裡?陳秋菊又究竟怎麼躲的,會讓日本軍警逮不到?好奇心驅使下,我Google了地圖,發現「德鄰居」距離陳秋菊當年據守的烏月山不遠。說走就走,我騎上機車一個人就往烏月山探險去。
騎出「德鄰居」老宅,沿深坑外環道106 乙線往石碇方向,看到烏月路41巷右轉,沿著柏油路面一路靠右,繼續往山上騎。騎到摩托車上不去的盡路陡坡,就看到一塊小小的「烏月山登山步道」招牌。
停好機車,正準備上山,卻發現不遠處的民宅前,有一隻凶煞的台灣土犬虎視眈眈盯著我。之所以這麼形容,因為我強烈的感應到牠的攻擊性。下意識的,我很快把背包缷下來掄在手上作防備,四目狠狠凝視對望,土犬沒有妄動,我則慢慢爬上陡坡。
經過五個超大水塔,到了登山口。
這裡異常安靜,尤其剛剛和土犬緊張對峙後,我彷彿能聽到自己的心跳。回頭看,確定土犬沒跟上來;向前看,心裡卻暗叫不妙。眼前上山的陡坡上舖了一層綠色地毯,上面長滿厚厚青苔。烏月山登山步道本來就冷門,平時人跡罕至,加上連日梅雨,幾乎就沒人上來。我短褲薄衣,沒帶任何登山裝備,甚至沒有一瓶水…,我一度想打退堂鼓,但人都到這兒了,心有不甘,硬著頭皮,「上!」
悶著頭往上爬,喘氣時還能聽到自己的呼吸。
靜…,這裡安靜的讓人頭皮發麻。走了大約十來分鐘,眼前石階上的青苔愈來愈厚,必須小心腳底打滑。涼…,標高四百公尺的山徑濃蔭蔽天,即使肉身微微沁汗,依然覺得背脊發涼。真替義勇軍心疼,這種缺水少糧罕見天日的鬼地方,陳秋菊居然住得下來,而且一待三年,只為了和日本鬼子打游擊。
愈往前走,眼前的幽谷變得愈是陰森荒蕪,我得提防路邊或頭上會有什麼東西竄出來,但就算竄出來,手無寸鐵的我,也沒辦法抵抗。前路,讓人有些卻步,我一個人走在陰森的山裡胡思亂想,一種未知的恐懼油然而生。開始給自己找下山的理由,記得出門前氣象預報說,第二波梅雨鋒面即將報到,待會兒山裡會下雨,這逼使我做出決定,「下山!」
回程路上我給自己打氣,「下回,下回等天氣好些,再跟車友一起來登山。」
下山的速度比上山快得多,看到五個大水塔,就知道登山步道口到了。才發動機車,右小腿卻突然一陣刺痛,剛才那隻台灣土狗已經惡狠狠咬了小腿一口。急忙掙脫、甩脫、擺脫台灣惡犬的糾纏,騎著摩托車匆匆往山下逃脫。
逃到山下,找到藥房,出血右小腿,簡單包紮。兩顆狗咬的齒洞,就當是見證歷史戰場的代價。下回,我暗暗立誓,下回還要再登烏月山,再來就要帶登山杖,防身兼作打狗棒。
白馬將軍陳秋菊 日本招降第一人
在山上,體會陳秋菊藏身深山、餐風露宿的辛苦。尤其被猛犬啃咬之後,似乎更能理解老將軍和他的老部屬,在抗日游擊三年後的決定。
其實,後藤新平也是研究眾多抗日領袖後,才把陳秋菊列為總督府的第一批招降對象。因為後藤新平評估,陳秋菊不是地方上一窮二白可以拼死搏命的庶民羅漢腳。陳秋菊出身地主茶農,又是前清的四品武官,也就是說,日本總督府認為他具有國際觀,知道日本帝國強大的現實。加上他的草根性不夠,縱使膽識、武功過人,但拼死的抗壓性相對較低。最重要的是,他年齡大了,抗日意志可能比較容易突破。
果然,後藤新平的判斷正確。在日本政府保證不追究抗日既往,歸順後還發補償金以及開放採礦特許權等多重誘惑下。經過入山後的台北廳長一個多月協商,素有勇者之稱的深坑陳秋菊,終於在八月十號接受日本的歸順條件,同時還繳出1235人不究既往的同夥名冊,然後棄械投降。
日本總督府對於陳秋菊的投降至表歡迎,認為可以作為招降的樣板,所以,立刻把承諾的兩萬圓以「道路建設資金」的名目交給他。於是,陳秋菊率領和他一起歸順的老部下,依據日方的指令,開闢從宜蘭到新店的公路,也就是今日台九線北宜公路的前身。當年的歸降者一夕間轉身,變成建設台灣的開路英雄。
這樣的「歸順政策」,對日本總督府來說,有一箭雙鵰的效果。既不費一兵一卒就解散抗日義民軍,瓦解台灣人的抗日意志。同時,還開鑿出台北、宜蘭間的山區道路,方便日軍運送槍砲彈藥前往宜、花、東,更有利於日軍快速向東台灣推進。
投降後的陳秋菊和日本總督府積極合作,日本人則以開採樟腦特許權予以回饋。那時候的樟腦,它是可以製作成無煙火藥,再製成槍彈的高單價商品。這項特許不但讓陳家成為地方巨富,也讓陳秋菊成為爭議的傳奇人物。
不過,陳秋菊的投降歸順,也讓後藤新平確認了招撫戰略成功。此後,他把招撫招術推廣到台灣中、南部,一步步實踐他向義民軍招降、勸服、誘殺再制服的謀略。
今日的「德鄰居」裡住著人,有人住在裡面正常過日子。但它素樸的外觀沒變,依舊維持閩式三合院,典雅且充滿古意。
雖然它不對外開放,一般人不得擅入。但它對我輩中年歐吉桑並不陌生,還記得二十年前風靡全台的「開喜烏龍茶」廣告,電視上天天播。其中有一幕開喜婆婆在古宅埕前辦桌宴客,鄰居鼓掌叫好的畫面,那就是在「德鄰居」老宅拍攝的。
今天到「德鄰居」古宅前憑弔台灣歷史。
主人陳秋菊的「德」,孤不孤?沒人知道。
老宅取名「德鄰居」,絕對是陳秋菊的一種祈禱,更是一種宣誓!
但,現場看,附近「鄰居」不是很多。
「德鄰居」,陌生人不得進入,更是現實。#
獅、虎、貓抗日三猛 誰是誰?
抗日游擊戰 北部有簡大獅還有陳秋菊
離開深坑「德鄰居」之前,必須回顧歷史課本裡記載的「抗日三猛」之一簡大獅。
簡大獅不只是抗日三猛,他與陳秋菊更是大台北一南、一北的抗日英雄。
簡大獅是一名武藝高強的武館師傅,他和中部柯鐵虎一樣力氣都很大,大到能舉起宗祠前的石獅,所以外號「大獅」。簡大獅雖然是與陳秋菊齊名的抗日領袖。但他家無恆產,最慘的是,他的妻、妹至親都在1895年日軍登陸後死於日本人之手,簡大獅自己曾說,他跟日軍有不共戴天之仇。他的出身與人生境遇,跟陳秋菊截然不同。唯一相同的是,他們兩人都讓北部的日軍很頭痛。
陳秋菊的抗日根據地在台北的南邊(景美、深坑、新店、坪林)一帶;簡大獅的根據地則在台北的北邊(陽明山、淡水、三芝)。這兩位在台北山區一南一北的抗日領袖,曾合作號召五、六千人於1996年元旦、1997年5月8日兩度圍攻台北城。他們領導的反抗軍人雖多,卻擋不住日本強大火力。失敗後,陳秋菊退守深坑山林,簡大獅則以大屯山為基地,不斷偷襲北投、關渡和北海岸金山、石門的日本軍警。在1896年之後的整整三年,即使山上冷冷清清、環境艱苦,獅、菊兩人領導的民兵依然堅持,游擊騷擾戰讓日軍吃盡苦頭。
陳秋菊和簡大獅還有一個相同點,那就是1898年8到9月,他們先後接受總督府威脅利誘的「招降政策」,既免抗日之罪,又提供就業機會。不過,接受招降後,兩人的人生道路卻又大大不同。陳秋菊選擇和日本人合作,帶著抗日的舊屬開發北宜公路;承攬士林道路拓寬工程的簡大獅,可能山大王當久了,更可能是打心底痛恨日本人。他不滿日本人以奴工的方式驅趕他們工作,於是產生工程衝突。這讓投降只一個月的簡大獅,又拿起沒上繳的槍桿子翻臉造反。但在日軍的追緝圍剿下,倉促間,簡大獅只得輾轉逃亡福建廈門再轉往漳州。
一樣是抗日英雄 不一樣的人生遭遇
與日本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簡大獅,縱使逃到福建,他抗日的心亦未死,還動用舊關係試圖招兵買馬。消息被台灣總督府知道了,生怕簡大獅真的在福建做大之後回台滋事,於是要求清廷根據《馬關條約》,引渡日本臣民。當時的國際局勢詭譎,日本已經躋身國際變成帝國,對福建省政有很大的操控權。而腐敗至極的清廷不閃不躲,居然就乖乖接受日方要脅,1900年3月,清廷逮捕簡大獅,隨即交給日本人,然後押解回台受審。被清廷出賣的簡大獅回台很慘,受盡酷刑後,審理期才十餘天,下場就是絞刑處死。
如果拿簡大獅和陳秋菊相比較,簡大獅雖然進了「獅虎貓抗日三猛」排行榜,在台灣抗日史上,簡大獅三個字註定是永久流傳。但懂得抓準時局的陳秋菊,他的餘生則堪稱好命。
儘管接手日本政權的國民黨認為陳秋菊「晚節不保」,進不了忠烈祠聞香煙,也登不上歷史課本被朗誦。但至少他轟轟烈烈的打過法軍、鬥過日軍,跟著他一同歸順的千名老部屬也都有工作、有錢賺,生活有依靠。而他自己「德鄰居」的老宅裡子孫滿堂、福祚綿延,這也算另一種不同的人生風景。
真想替陳秋菊向大家說聲:「歡迎參觀!」。
若能這樣,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走進「德鄰居」裡參觀。
人生哪,看開就好。即使在陳秋菊看不到的未來,他已然成了酸民鍵盤底下的爭議人物。但又何妨,反正眼不見為淨,不必在意鍵盤後面的胡言亂語。「德鄰居」裡,只要主人家自認有德,鄰居你來不來,那也是鄰居你家的事。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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