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峰哥風遊．跟著歷史戰場遊台灣」
台灣抗日．中部游擊戰 雲林萬人大屠殺＆柯鐵虎
歷史戰場的足跡走到雲林斗六。
午後，先逛逛昔日的歷史戰場，落坐東洋味十足的斗六文創園區。在饒富韻味的日式老屋裡點了杯咖啡，入口的甜點卻頓覺苦澀。因為我知道，這些木造老屋是日據時期的警察宿舍。1896年發生在雲林的大屠殺，它的始作俑者，就是宿舍附近的斗六支廳。由支廳長下達「雲林轄下無良民」的假訊息，造成上萬名無辜百姓慘死於日軍的虐殺。
(峰哥的學習之旅。以下文長，請慎入)
前情提要：
還記得前一篇「1895年乙未戰役」提過，10月15號，簡義，這位抗日義軍領袖逃過嘉義大林的大屠殺，帶著敗軍殘兵逃到雲林、南投交界的鐵國山頂。倚靠天然的險要地勢，簡義又與中部山區的抗日義軍結盟，繼續向山下日軍發動游擊攻勢。
1896年四月，日本總督府為了掃蕩這股抗日勢力，特別在斗六街上設立「雲林支廳」。指派好勇鬥狠、充滿政客性格的松村雄之進擔任首任支廳長，這個支廳長在日後的「雲林大屠殺」中扮演關鍵角色。
無辜百姓被誣指無良 假消息促日軍大屠殺
1896年4月，簡義與中部抗日群雄聚會鐵國山，在山上自立為王，自封「九千歲」。包括柯鐵虎在內的十七個習武高手，還跟《水滸傳》裡的故事一樣，自立為「十七大王」，帶著古坑、斗南、斗六一帶有武術底子的年輕人組成抗日義勇聯軍，跟鄭成功的部隊一樣叫做「藤牌軍」。
山下的雲林支廳長松村，得知鐵國山上的聚會後，接連幾次想圍殺簡義都沒得手，於是斬殺被俘的義勇鬥士；抗日軍則為了報仇，6月10日由柯鐵虎率領600多名義軍突擊斗六街，造成日軍死傷慘重。雙方的樑子愈結愈大，日本支廳長緊急向台中求援，日軍派出重兵出擊。
6月14日，日軍30人組成的偵搜隊摸上鐵國山，卻遭義勇軍突擊。不只指揮官陣亡，整個小隊也幾乎全軍覆沒。
6月16日開始，日軍開始佈署一次戰爭性屠殺。6月18號，荷槍實彈的日本大軍攻上鐵國山。義勇軍雖然利用熟悉的險峻山勢早一步撤離，這卻又引爆支廳長怒火，支廳長氣急敗壞的跟日軍旅團說，「雲林轄下無良民」！
這下麻煩了，支廳長發佈的是錯誤假消息，雲林轄下怎可能全無良民。但有麻煩就有危機，接下來看日軍怎麼處置？日軍卻選擇把假消息當作一道革殺令！反正支廳長都說「雲林轄下無良!」嘛，日軍決定採取激烈的軍事行動。
日軍分頭向鐵國山下的各村莊進行無差別掃蕩。這次軍事行動，不只憲兵、警察隨行，松村支廳長也隨軍討伐，協助響導、翻譯和盤問搜索。日軍的報復行動殘酷，見屋就燒、見人就殺。
見屋就燒：當時只要是村莊，日軍就叫它「匪窖」。對付匪窖，看得到的房舍，不論新舊好壞全部縱火燒掉。今天省道台三線以東，差不多就是斗六、古坑地區總共五十六處村莊被焚毀。根據事後日本的統計，當時被日軍燒毀的民房共有四千九百二十五戶。
見人就殺：派來打仗的日本人與台灣言語不通，風俗文化迥異，根本分不清敵我。殺紅眼的日軍看到雲林人，男女不分老幼，人民不分善惡，碰到就殺。稍有反抗力的年輕人則被日本兵統一集合到操場，雲林古坑和武術著稱的西螺七崁，當時很多人挺身抗日。日本兵檢查他們的手，只要發現手掌稍微細的，就認定他不是耕種的農民，全部點火燒死。在連續七天的掃蕩中，日軍毫無人性的屠殺虐行，至少造成上萬人死亡。根據日本雲林支廳主記在後來公諸於世的日誌中記載：「死一萬餘人。」這就是後人說的「雲林大屠殺」。
但第一次聽到「雲林大屠殺」，也許你會和斗六老街上賣碗糕的小哥一樣驚訝，「什麼？誰說的？這麼大的事件以前從來沒聽過？」小哥在老街賣碗糕好幾年，新冠肺炎疫情的此刻，他只擔心業績直直落，至於兩甲子120多年前的事情，他是聽都沒聽過。
在老街上的小攤，我試探性的打聽，卻又諾諾的不敢張揚，深怕店家受影響。但別說年輕一輩沒聽過，連擦桌子的阿姨也說，「嘸聽過。」，我不敢多問更不敢多說，就怕一個外地人的多嘴與好奇，讓眼前的老街成了是非之地。
走在今日的老街有一種舒緩的感覺，老街保留了日本巴洛克式的建築風格，兩層樓高的牆面有精美的雕飾圖案、清水模、洗石子……。這裡除了店家，更曾經是日本官署的所在地，紅磚、立柱…，保有濃濃的百年韻味。但如果不是百年，而是更早以前呢？如果時光穿越百年，百年前這些日式精美建築還沒蓋好之前，這塊土地上發生什麼事？後人多半也是不知。
是的，以前我們所受的教育，就是叫我們少碰政治。雲林這麼大的事件，書本沒寫、報刊不報，知道的當然沒幾人。翻查資料，其實另外還有史家推估，這場大屠殺不只死一萬人，更有逾三萬雲林鄉民，不分男女老幼遭到虐殺，屍橫遍野。不過，「三萬」這個數字是不是誇張？算不算對台民的另一次軍事行動？目前找不到確切證據的死亡數字。
但日軍對台灣人執行軍事行動不是偶然。時序往前推，還記得半年多前的1895年八月底嗎？當時日軍在八卦山戰役遭遇頑強抵抗，死傷慘重後，日本帝國就宣佈暫停施行民政改行軍政。總督府也被改為軍事官衙，當時，往南的接收行動已被定位為戰爭，所以才接連發生嘉義大林、台南蕭壟和屏東火燒庄的慘烈殺戮事件。
在雲林，殺戮的悲劇只是重演1895年的乙未戰役，而且日軍更加碼，讓傷亡變得異常慘重。
國際新聞輿論譁然 日本支廳長黯然離台
屠殺事件之所以曝光，是因為日軍在古坑大殺四方之後，激起更多憤怒鄉民投入抗日行列。幾天後的七月初，600名抗日軍回擊斗六老街和雲林支廳做為報復，並一度取得斗六地區的控制權。只是義軍守不住日軍增援的攻勢，才幾天，義軍又淪回草寇，遁回山上打游擊戰。
日軍在雲林被突擊的事情被報導，日軍在雲林的大虐殺更被追蹤。知情的外國傳教士陸續投書香港、英國、日本……等各大媒體，很快將日軍殘虐的惡名揚名國際。這之後，國際社會向東京施壓，東京向台灣總督府施壓，台灣總督府則施壓雲林支廳。
官官相護的日本人一度想替支廳長緩頰，但拖了一個多月，實在擋不住國際輿論的壓力了。總督府才認定支廳長松村雄之進，是他，「妄下『轄下無良民』論斷，導致軍隊不分好壞，殘害人民……」云云，要支廳長松村繳回勳章、撤職免官，並且離開台灣。
你以為惡有惡報嗎？未必。
在這件事情上，老天似乎沒長眼。那個說：「雲林轄下無良民！」的松村支廳長，他雖然下台回到日本，但三年後的西元1898年，他居然又擔任北海道廳下的支廳長。靭性堅強打死不退的松村，在日本大正開明年代，甚至還經由選舉當選眾議院議員。一直到大正10年(西1921年)，松村氏年滿69歲才去世。
若有來世，真不知松村要如何跟一萬個“非良民”的雲林人地下相逢？
回到斗六日本警察舊宿舍，在這個保留和風的日式咖啡館裡。我忍不住遙想兩甲子以前，這附近曾經是日本的雲林支廳。松村支廳長曾在這裡下達滅庄屠殺令；柯鐵虎的義勇軍也曾在這裡與日軍激烈對戰，一度僵持……。
匆匆嚥下一杯苦澀，咖啡的苦澀在嘴裡蔓延。俱往矣…。
趕緊吃完最後一口甜點，想保留此行最後一口蜜意。
至於往事，唉，只能隨風去。 #
台灣抗日三猛 獅、虎、貓 誰是誰？
抗日游擊戰 中部有柯鐵虎更有簡義
抗日歷史戰場走到雲林，回顧「抗日三猛」的中部柯鐵虎是必須。
要講柯鐵虎之前，必須先複習一下柯鐵虎的前老板，中部抗日義勇軍的首領簡義。1895年日軍一登陸，簡義就自費成軍抵抗日本，還在嘉義大林打了一場慘烈戰役；1896年當簡義在鐵國山上自立為王，自稱「九千歲」的時候，柯鐵虎就是台下擁立的十七位大王之一；當簡義率眾攻擊斗六老街的雲林支廳時，柯鐵虎也是出拳助攻的一員。只不過，地主出身的簡義因為超過六十歲的高齡，可能受不了連年餐風露宿打游擊的拖磨，在1896年10月25日，簡義被富商辜顯榮給勸降，他一個人走下鐵國山歸順了日本。簡義這種晚節不保的行為，被有仇日心結的國民黨視為大逆不道，所以一直到1898年簡義病逝，他過去在中部的抗日事蹟都沒被歷史課本認可，反而是行事勇猛的柯鐵虎在歷史留名。
「抗日三猛」之一的柯鐵虎出生雲林古坑，因為習武善鬥又臂力過人，所以和興味相投的在地拳術高手結為弟兄，他們以鐵國山當據點和日軍打游擊。1896年10月簡義叛離後，對山上群雄的影響不大。自恃武藝高強的「十七大王」，他們像小說《水滸傳》裡的人物一樣，把鐵國山當作梁山泊，大王們推舉柯鐵虎繼任「霸王」（或稱「總統」），帶領弟兄繼續抗日。這群深知中部地勢險要的綠林好漢，憑恃山林天險和一身武功，他們向民眾抽稅籌集糧餉(這是正面表述)，不定時偷襲日本官廳搶錢搶糧搶鴉片，果然讓中部的日軍疲於奔命。
不過，日軍也沒讓柯鐵虎好命。1896年12月12日，日本調集大軍猛攻鐵國山，柯鐵虎的抗日軍雖然拼死抵抗，但是義軍擋不住大砲轟擊。最後柯鐵虎下令退出鐵國山，抗日軍化整為零，向更深的大山密林撤退。
退入南投深山的柯鐵虎重整旗鼓，與綠林好漢重新集結，把游擊目標從雲林平地改到南投山區，包括集集、竹山都有抗日軍的身影。狀況好的時候，還一度克服林內，偷襲斗六，控制大半個雲林，在南投、雲林中部一帶游擊抗日達四年之久。
一直到1898年5月，兒玉源太郎新任台灣總督，後藤新平就任民政長官。後藤檢討過去，認為用武力對付抗日軍徒勞無功，決定改用招撫政策。總督府把武力暫時束之高閣，改採勸降手段。這時候，總督府再度派出辜顯榮來勸柯鐵虎歸順，柯鐵虎則提出要以斗六為自己勢力範圍的十項要求。日方沒有多做掙扎，很快就答應柯鐵虎這種「劃地為王」、類似「一國兩制」的和平協議。
柯鐵虎病逝 勢力全數殲滅
和平協議簽定後，一年之內，雙方相安無事。
但是到了1899年底（明治32年），日軍準備好之後，突然派重兵包圍柯鐵虎的山城，理由是柯鐵虎背約造反。柯鐵虎才想要抵抗，卻突染重病，2月9日就病逝。柯鐵虎在中部的勢力，旋即遭總督府重兵殲滅。
現在回看柯鐵虎答應日本摸頭招降的過程，不管柯鐵虎是不是夜郎自大，自抬身價。但日本主持談判的後藤新平很清楚，他就是要缷下柯鐵虎的心防。制度是由我當權者定的，只要你先放下武器，將來我只要拿刀速度比你快，讓你暫時劃地稱王又如何。政治的現實特別是國際政治的現實就是，只要我拳頭夠硬出拳夠快，我愛怎樣就怎樣。
後藤新平後來也對他的招撫政策做出解釋，他說：「就算柯鐵虎提出十項條件，我們也大可答應，只要他肯歸順就行。條件的內容有如美麗的花朵，是給人看的裝飾品，不能拿來當飯吃，也不是要把它變成木材。等到有一天我們將它拋棄，它就如同枯萎的花朵。」
強壯如柯鐵虎枯萎殞逝，他也成了後藤新平口中的明日黃花。
游擊戰後發新聞 全台武館關門
不過武功高強的柯鐵虎病死後，一個有趣的觀察是，日本政府下令，「雲林西螺七嵌的武術館全部關門！」這是因為柯鐵虎的義勇軍中，很多都是身手矯健的習武之人，還造成日本守備軍的大量傷亡。
西螺七嵌以拳術聞名，絕非空穴來風。1840年代，真的有一位外號「阿善師」的拳師劉明善，他從漳州渡海來台，在西螺廣興庄開設武術館，教很多當地的漳州後人練武強身，也讓清領時期的西螺七嵌以武功聞名全台。追究原因，是因為滿清中葉以後，領台官員綱紀廢弛，造成全台盜匪劫掠，「三年一小反，五年一大亂」是社會常態。老百姓為了自保，不得不以習武來護衛自家庄園，就像美國開放百姓擁槍防身，台灣人則以練武來保衛家園。
追溯台灣的尚武風氣，一般認為，這跟鄭成功密不可分。
鄭成功來台時，帶了一批武術高強能組織「藤牌軍」的將領屯兵南台灣。即使鄭成功的孫子鄭克塽降清之後，善戰的台灣藤牌軍還被派到中、俄邊境去幫康熙皇帝打敗了沙皇軍隊。而鄭氏留在台灣的功夫高手，必定也會將武術流傳給子孫以及徒子徒孫。在台灣以反清復明為口號的洪門「天地會」，民間傳聞的創始人就是鄭成功，他用明太祖年號「洪武」，當中的「洪」字為洪門命名。洪門會眾強調練武重要，才能在林爽文、戴潮春兩大民變事件中，憑藉矯健身手兩度攻克清朝守備的彰化縣城。
只不過，雲林人這次是把功夫用在日本人身上，待總督府全面控制台灣之後，日本人不只不准西螺開武館，更下令全台武館都關門。同時還禁止私人練武，以防習武之人有力量抗日。再到後來，由於各地土匪陸續臣服於日軍槍口之下，加上警察大人無所不管的高壓控制，地方治安獲得改善。用習武來保衛鄉里顯得多餘，所以傳統武術逐漸示微。想要強身健體的鄉勇，慢慢轉向迎神賽會的陣頭，才形成台灣特有的宮廟陣頭文化。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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