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旭峰文章部落格

「峰哥風遊．跟著歷史戰場遊台灣」

1895年「乙未戰爭」完結篇 日本能久親王的橫死之謎

今次的主題故事---

謎樣的親王死過好幾次       北白川宮的橫死之謎

死訊是假新聞？   抑或是倖存者的彌補心態

死亡故事的背後 不同族群各自給它意義

前情提要：

10月22日，日軍南部軍團司令乃木希典將軍進入台南城。在完全控制台南之後，他們才迎進皇族代表—北白川宮能久親王。不過，從嘉義就已罹患嚴重瘧疾病症的能久親王，他的進城方式一點兒都不威武。北白川宮不能騎馬，連驕子都坐不住。根據日本官方的說法，能久親王是躺在擔架上，儀式性的被人抬進台南城。

謎樣的親王死過好幾次       北白川宮的橫死之謎

進入台南城後，能久親王被安排住進台南豪門士紳的宅邸，但因為瘧疾併發肺炎，北白川宮在 10 月 28 日清早過世。日軍此時還在各地與零星的抗日勢力對抗，為了避免影響軍心，決定暫不發喪，而是將屍體悄悄的送上軍艦吉野號，然後小心翼翼地運回日本。直到11 月 5 日才在東京發布死訊。

日本政府對能久親王的死訊十分低調，在他過世一個星期後才對外發布。但日軍愈是低調，台灣民間的流言愈是紛雜。流言紛紛指出，能久親王不是官方說的病死而是橫死。而橫死的說法又分成兩種：一種是能久親王直接戰死於戰場；另一種說法則是，他在戰場上受傷，進入台南城前就已傷重身亡，死後還隱埋死訊，直到遺體運回東京才公佈。

我這一趟由北到南的歷史戰場巡禮，一路上聽聞能久親王的死亡傳說也有好幾個版本。到過的地方，特別是發生過大一點戰役或嚴重殺戮的地方，幾乎都有能久親王橫死當地的傳說。這讓我好奇，能久親王已經是近代人了，為什麼他的死亡原因還像個謎團解不清？而且按照台灣流行的傳聞，這麼一個在台灣死了好幾次的男人，他究竟發生什麼事？能久親王的死訊傳聞，彙整如後，供讀者們參考。

【傳聞之一】死於彰化八卦山一役
　　我和車友到彰化八卦山大佛巡禮時，就聽聞能久親王是死於八卦山一役。傳言指出，1895年8月28日清晨，能久親王在彰化平原監督日軍攻擊彰化城時，抗日義勇軍浴血奮戰的砲火猛烈。一顆由八卦山上射下來的火砲掠空而來，當場炸死日軍的左翼指揮官山根信成少將。山根是乙未戰爭中，日軍死亡的最高指揮官。砲火不但炸死了山根，也把在山根附近的能久親王嚇得踉蹌倒地。傳言，能久親王就是在八卦山下重摔之後一病不起。這之後，能久是抱著病體隨著日軍南下，進了台南府城沒多久便告死亡。日本人為了紀念他，還在現在八卦山大佛的原址上修建了「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樣」紀念碑。

【傳聞二】死於嘉義大林
　　第二個傳聞是，10月15號，能久親王的部隊在嘉義大莆林和簡義率領的義勇軍對峙拉鋸時，被一名埋伏在刺竹林間的簡姓義士，用一枝單銃舊火槍狙擊身亡。我與車友到訪大林時，當地的耆老還指證歷歷的說，當時開槍的簡姓義士，他在混亂中跟著義軍領袖簡義，一起逃到附近雲林的鐵國山去躲藏。憤怒的日軍就因為抓不到簡義，才對大林附近的村庄發動無差別掃蕩，也就是「大莆林大屠殺」發生的原因。

【傳說三】死於台南蕭壟
　　不管是重傷還是重病，傳言能久親王在離開嘉義以後，已經沒法走路，連轎子都坐不住，必須用人抬著繼續南下。還記得在佳里廣安宮前的歐巴桑轉述耆老的話說，當能久親王的部隊行至台南蕭壟一帶，埋伏在林投樹內的義勇軍便以「竹竿逗菜刀」當武器將親王的頭顱割下。親王被殺的消息一傳開，日軍為了報復，遂在蕭壟展開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。

傳言中，能久親王的死法還不只上面三種。更早以前，我到新竹的時候，還有人說，能久親王在進攻新竹牛埔山的時候就已經被客家軍給擊斃。不過，這個說法出現的時間和地點都太早，顯得有點誇張，我們聽聽就好。

        死訊是假新聞？   抑或是倖存者的彌補心態

        把能久親王「說死」 獲得精神最大勝利？

一個日本將領的死，為什麼能在台灣產生這麼多傳說？

按照日本官方的說法，能久親王是死於瘧疾。他在彰化八卦山就已經染疫，親王是一路抱著病體南下，進了台南城才病亡。在官方的說法裡，能久親王是堅毅不屈的皇室，即使性命垂危也要堅持完成拿下台灣的使命任務。

官方的說法看似有憑有據，但為什麼台灣人卻寧願傳聞，不斷的轉傳他在新竹被砲擊、在彰化被砲擊，在雲林、嘉義甚至到了台南都還被埋伏暗殺。為什麼台灣人寧願相信，這麼一個日本皇家男人在台灣死了好幾次，卻不願相信日本官方的說法？

這可能跟發佈流言或製造假新聞的心態與目的有關。

實地走過乙未戰爭的歷史戰場，就台灣人的角度，不得不說，這戰役真夠慘烈，到處都有奉祀戰役陰靈的大小廟宇。當年經歷敗戰衝擊而僥倖存活的台灣人，他們多半都不識字，只能用口說故事的方式來告訴下一代，他們經歷過的滄桑以及英勇事蹟。尤其戰況最激烈、死傷也最慘重的彰化、嘉義和台南蕭壟……等地區。這些大難不死的地方人士，可能是為了凸出抗日艱難的九死一生，也可能是為了不讓死難鄉親白白犧牲。所以，他們用講故事的方式，既然打仗打不贏你，用說的，把日軍最高統帥能久親王給「說死」。說日本明治天皇的哥哥是在我鄉這裡戰死或身受重傷，可能也是一種精神上的勝利。這種類似今天製造假新聞或假訊息的說法，它背後也許沒有實質的目的，但多半可以彌補倖存者的心理創傷，放在今日完全可以理解。

        死亡故事的背後 不同族群各自給它意義

至於日本方面咧，官方的說法就一定是真的嗎？那也不見得。

因為近代的日本皇族，從來沒聽聞有哪一位皇族在領土征服戰爭中陣亡的。這回明治天皇的老哥在台灣陣亡，那可以直接關係到日本軍心士氣和菊花與劍的榮譽。所以能久親王究竟是陣亡還是病死？應該什麼時候公佈死訊？官方有官方定調的說法，雖然傳言依舊眾說紛紜，但日方並沒有特別駁斥，是不是心照不宣？也只能當作是另一種鄉野奇譚。

不過檯面上、面子上，日本必須厚葬能久親王。除了皇室以國葬之禮相待，日本議院更決議在台灣建立單獨祭祀能久親王的神社。像現在的圓山飯店，以前就是全台獨尊獨大的台灣神社，裡面主祀的就是能久親王。台灣神社門前的巍峨鳥居，現在還成為新北市三峽祖師廟裡的龍柱。（欲知細節，可參看之前寫的「峰哥．風遊之三峽祖師廟篇」。）

到了1923 年，當時的日本裕仁太子，也就是日後的昭和天皇，他到台灣巡視時，就特地到他伯父能久親王的台灣神社裡參拜，隨後，他還到能久親王病逝的台南進行植樹儀式。皇太子的這項尊禮行動，對當時的殖民地來說，它旨在強化日本帝國征服台灣的正當性。之後剩下的二十多年日本統治期間，全台各地都陸續增設新的能久親王紀念碑，各地州官把能久親王睡覺的地方立碑、駐馬的地方立碑、吃飯的地方立碑，甚至連坐在沙發吸菸的地方也立碑。每年10月28日能久親王的祭日，圓山的台灣神社要辦祭典，甚至學校的教科書都要看到能久親王的身影。日本政府就是希望透過學校教育和舉辦紀念日來緬懷能久親王，藉著社會總動員的形式來合理日本殖民台灣的正當性。

不過，台灣光復後，抗日的形勢逆轉。在全社會瀰漫反共復國的新意識形態氛圍下，能久親王再度被定位成侵略者，他從日治時期的雲端被打落地獄。取而代之的，是過去對抗他的台灣義勇軍。義勇軍的抗日事蹟在國府時期被視為可歌可泣，相對的，讓能久親王橫死戰場的訊息就成為社會主流。不但要從過去的口說故事，更要形諸現代的文字。能久親王在乙未戰爭中橫死的各種傳聞，一夕間躍升為各地文獻期刊的主要題材。這種傳言會橫跨世代，至少到當下，傳言還流傳全台。#