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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歸鄉 1987年文建會最佳舞台劇本獎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作者劉旭峰的大學畢業作品;2016.12月重新繕打

《出場人物》----

田母:60多歲,湖南籍的眷村老太太。說話帶湘音。

田少群:36歲,留美數學博士。現居美國。

王雅惠:34歲,少群的妻,留美電腦碩士。說話略帶一點兒閩南腔。

鄧母:田家鄰居,東北籍的眷村老太太。

鄧長青:空軍少校,田少群的兒時玩伴。

王政雄:雅惠的哥哥。成衣商。住台南。講話時習慣國、台語穿插。

老張:退役空軍的老機械官,田家鄰居,孤身一人在台,喜歡田母。

小乖:6歲,少群兒子。

小毛:6歲,長青兒子。

 

故事發生在民國70年代初,台灣經濟剛剛起飛。那是一個還沒有手機

和網路的年代,故事在南台灣某個空軍眷村家庭裡展開。

 

《場景》----客廳(多區塊:飯桌區、電視區、神案區、臨時臥鋪區…)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 兩側舞台另有廚房、臥室

第一幕:田家客廳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民國70年代初,農曆除夕前幾天的某個早上。

第二幕:同前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四天後的下午。

第三幕:同前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除夕夜吃團圓飯。

第四幕:同前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除夕之後的某個上午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《第一幕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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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 這是一個國軍下級軍士官配給的宿舍。宿舍可以粗分成三個區塊,中間是客廳,左首的廚房和右側的臥房。

    舞台左方有一道門通廚房;右方有一扇門通往臥室,門上的油漆已經剝落。

舞台左方另有一扇門通往室外。一進門,要經過一間小小的臥房、廚房裡整齊的擺放著一些餐具。在窗戶邊,有一台老式的綠色電風扇,用以代替抽油煙機。小廚房裡還塞了一台小冰箱,空間小的讓人覺得連迴身都有困難。廚房的門上還貼著去春殘留的「福」字春聯。

走進客廳。在後舞台的地方放著田母臨時鋪設的小臥鋪,寢具被褥整齊的放著。碎花布窗帘掩蓋著客廳裡唯一的一扇窗。飯桌貼靠在牆邊。飯桌上方的牆面上,搭出來一個小小檯面,上面供奉著田父的牌位,和一張泛黃、放大的老田遺照。牌位前有一大把殘香,其中三支明顯是剛剛插上去的,還裊裊的冒著青煙。

長籐椅、小茶几,再配上兩張樣式並不一致的單人沙發,拼湊出一套簡陋的「沙發組」。但「沙發組」上收拾的很乾淨,甚至連一份早報或椅墊都沒有。一台黑白電視機擱在牆邊,跟一台老式的唱機放在一起,算是為這間過分整齊、清潔的客廳點綴一丁點兒文明。

時間是冬日接近除夕的某個上午。

客廳裡的碎花布窗帘,嚴嚴實實的遮擋住戶外大部分的陽光,讓整個房間顯得有點陰暗。由窗子隙縫間鑽進來的一點兒微風,輕輕地掀動著碎花布窗帘飄呀飄的。

幕啟時,田母從外頭買菜回來。60多歲的田母身材保持的還不錯,沒有過胖。她的頭髮梳成髻挽在腦後,鬢邊已經有些花白。她的臉上沒有化妝,使得眼角的幾條魚尾紋益形清晰。她喜歡緊抿著嘴唇,似乎想藉由抿嘴的動作來壓抑心情。她說話帶著一點兒湘音,但除了特有名詞,不至於叫人聽不懂。

田母一手提著裝滿水菓的菜籃,一手拿著一大束小雛菊,氣喘咻咻的走了進來。她把鮮花和水菓放在飯桌上,然後提著菜籃走進小廚房,再把青菜放進小小的冰箱。走回客廳,掀亮了20燭光的日光燈,客廳裡立刻籠罩在一層灰濛濛的青光底下。這時候,我們才看清楚田母穿著和窗帘同一色系的暗灰色碎布衣裳。

田母再走到老唱機前,小心的放上一張平劇唱片。她抬頭看了看臥室,害怕吵醒房裡的人。於是,她把原本就已經很小聲的平劇音量扭得更低,只隱約到唱腔。然後她小聲的和著唱片,愉快的跟著哼唱。

田母一哼著平劇,一邊走進廚房,揭開蒸籠,鍋上立刻飛起一陣白煙。田母關上瓦斯,走到大門邊,朝著屋外大聲喊。

田母:小乖,小乖,回來囉!小乖,小乖,奶奶包子蒸好囉,趕快回來吃喲!

(田母在大門口接連喊了幾聲,仍不見孫子小乖回來。一回身,卻見媳婦雅惠

已經站在臥房門口。)

(雅惠34歲,身材窈窕,有幾分姿色。她說話快速有效率,但有時候略帶一點

兒閩南口音。同時,為了強調她的文化修養,她說話總刻意帶有一點兒文藝

腔,加上她有時會過分的客氣,反而顯得有點兒做作。她穿著一件絲質的桃

紅色睡衣,十指上塗著鮮紅的蔻丹,在田家寒傖的環境裡特別顯眼也特別的

不協調。只見她像是沒睡飽似的,臉上堆滿倦容。)

田母:啊,是不是我吵到妳了?

(雅惠沒聽懂似的,張著嘴,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。)

田母:我是說,是不是我的聲音太大,把妳吵醒了?

雅惠:歐。不會,不會。是我也該起來了。

(田母走去關唱機,平劇聲音嘎然而止。)

田母:還是別聽了,免得又把少群給吵醒了。(田母指著臥室說。)

雅惠:沒關係啦!少群他習慣睡得很沈,還會打呼咧,再大聲也吵不醒他的。

田母:還是關起來的好。這平劇我聽不聽都無所謂的。

雅惠:媽,小乖呢?

田母:在外面玩,剛才我喊他了,大概一會兒就回來。妳還是再回去睡一會兒吧。

雅惠:我上個洗手間。

田母:廁所裡有新牙刷,妳是紅色的那一支。也有新毛巾,是粉紅色的那條。

雅惠:謝謝!

(雅惠進洗手間。她把浴室說成洗手間,但田母的說法是廁所。文化水準有一

          點落差。)

(田母看看牆上的老掛鐘,九點一刻。然後輕哼著平劇,到飯桌旁去揉麵糰。)

(這時,老張拿著胡琴和琴弓走了進來。他生得一副清瘦的身材,也許是上了

年紀,背部有點兒駝,看起來有一種老邁的感覺。他穿著深藍色的馬褂,腳

上趿著一雙中國式布鞋,一付老琴師的模樣。老張頭髮也有些花白了,皺紋

一道道刻在臉上,可是他的聲音還很洪亮,和田母一樣,講話也帶一股湘音。)

田母:你怎麼過來了?

老張:我看都過九點鐘了嘛,妳還沒到。

田母:我昨天不是說過了嗎,今天不過去的嘛。

老張:我知道。我只是順道過來瞧瞧。(老張手指臥房)他們還沒起床,是不是?

田母:噓,小聲點兒。他們昨晚飛機到得晚。

老張:是歐,那讓他們多睡會兒,坐飛機很累人的。

田母:你吃過早飯沒有?

老張:吃過了。

田母:(熱心)我熱著有包子,你坐會兒,我去拿。

(田母不待老張說話,轉身進了廚房。老張坐在藤椅的一端,調弄胡琴的把子,

試試音。一會兒,田母端來一盤熱包子,自己坐在籐椅的另一端,中間隔著

一個空位。)

老張:謝謝。

(老張伸手拿包子,卻燙了手,放了下來。)

田母:小心,燙手。(兩老對看了一眼。)急什麼,等它涼。

(老張尷尬的笑笑,調調琴,試了幾個音。)

(田母則出神的像似在想事情。)

老張:秀琴,要不要來一段?

(田母想事情,沒反應。老張伸手推了推田母,田母立刻避開。)

田母:不要這樣子。

老張:妳怎麼了,魂不守舍的,是不是兒子、媳婦回來太高興,魂都跑掉了。

田母:那裡喲,也沒什麼特別高興的。

老張:哪要不要來上一段?(老張指著胡琴。)

田母:少群還在睡覺咧。

老張:歐!

田母:(指包子)涼了,可以吃了。

(老張把身子朝田母方向挪了挪,方便拿包子。老張咬下一口,非常滿意。)

老張:肉餡的,好吃,好吃。

田母:你淨挑肉的吃。都血壓高了,還那麼愛吃肉,你喲…。

老張:偶爾吃點兒肉,沒關係的。

田母:上了年紀的人,應該多吃點兒蔬菜才是真的。

老張:哎喲,一個包子才幾兩肉,沒關係的啦。再說,這麼好吃的包子,不吃太

可惜了。

田母:全都是你的歪理。要吃,你就多吃幾個吧,蒸籠裡還有。

(雅惠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浴室門口。田母不經意的看見,嚇了一跳。)

田母:雅惠…,妳,妳站在那兒做什麼?

(田母下意識的從藤椅上起身,遠離老張。)

田母:(指著老張對雅惠介紹)張叔叔,叫張叔叔…是鄰居,也是我們湖南老鄉。

            (指著雅惠對老張介紹)少群的媳婦。

(雅惠禮貌的微笑,老張則拼命點頭,並起身致意。)

雅惠:(對老張)坐,張叔叔您坐嘛。

            (對田母)媽,有沒有熱水?我想洗個澡。

田母:有有有…,我去拿。

(田母跑進廚房,雅惠則一直打量著老張。)

老張:坐飛機很累歐,美國那麼遠。

雅惠:還好,飛機上其實很舒適的。()你和少群媽媽一起唱戲呀?

老張:吊吊嗓子,年紀大了,也沒什麼事好做,吊吊嗓子,好玩嘛。

(田母拿熱水瓶進來。)

田母:先用這個,水,我再燒。

雅惠:不用了,我用這個洗洗臉就好了。

田母:沒關係嘛,熱水,我再燒就有。

雅惠:真的,我洗洗臉就好。謝謝。

(雅惠客氣生疏的接過熱水瓶,走進浴室。)

(兩個老人尷尬的對看一眼,田母低頭若有所思。)

老張:秀琴…。(老張又推了推田母。)

田母:不要這樣子。()你自己去練琴吧,我今天還有好多事情要做。

老張:()那…,我走了。

(老張才起身,屋外就傳來小孩的笑聲。小乖和小毛兩個六歲男童拿著塑膠劍

一路打鬧進來,鄧母跟在後面。籍貫大陸東北的鄧母身材高大,舉止豪邁,

就是北方大嬸的晚年模樣。她穿著深色衣裳,燙個媽媽米粉頭,聲音也洪亮

的可以,與田母的纖細娟秀正好成一對比。)

老張:不要跑,不要跑,待會兒摔跤,奶奶不心疼死才怪。

 (看見鄧母)鄧大姐!

鄧母:老張啊。又來找我們秀琴吊嗓子了啊。

老張:是呀,九點多了,大夥兒都到齊了,就差她一個沒來,所以我過來瞧瞧。

鄧母:不行喲,她們家少群剛從美國回來,她應該沒空喲。

老張:我知道。()剛才還見過少群的媳婦。

鄧母:怎麼樣?漂亮不漂亮。

老張:漂亮,漂亮。但沒有鄧大姐漂亮。

鄧母:你呀,就這是這張嘴甜。

(對田母)秀琴哪,妳是苦盡甘來了,兒子能幹,媳婦兒又漂亮。等著享福囉。

田母:(不好意思的)那裡喲,享福也得有那個命。

小乖:(拉扯老張的琴弓)爺爺你的寶劍借我。

老張:你要寶劍做什麼?

小乖:我要跟小毛比劍。

田母:小乖,別亂來啊,那是爺爺練琴的寶貝。

老張:是呀,這是爺爺的寶貝,不能隨便借人的。下次爺爺再給你買一支新的寶

            劍給你,好不好?

小乖:不能騙人喏。

老張:當然不騙人,爺爺要去活動中心了,先走囉。

小乖:爺爺要去唱歌呀?

老張:唉…,唱歌…,算是去唱歌吧。

小乖:我奶奶不能去。因為爸爸回來了。

老張:對對對,你奶奶不去。

(對田母遲疑的說)那…,我走了。

(對鄧母果斷的說)我走囉。

(老張離開,兩個小孩跟老張招呼再見,鄧母也禮貌的回應。只有田母楞楞的

站在原地,想地有些出神。)

鄧母:秀琴,妳怎麼了?

田母:(回神,轉移焦點)歐,小毛要不要吃包子?田奶奶拿包子給你吃。

小毛:要,我要。

鄧母:要你的頭啦,你是餓鬼投胎呀,剛剛才吃過早飯,現在見什麼又吃什麼。

田母:小孩子嘛,坐嘛。(端包子到小毛面前)小乖,要吃包子,你自己拿喲。

小乖:我要奶奶拿。

鄧母:哎喲…,小乖你是鼻涕蟲喲,你跟我們小毛學。鼻涕蟲喲…。

(鄧母坐下)

小乖:(對著鄧母)壞婆婆,壞婆婆…。

田母:好了,好了,坐到椅子上吃。

鄧母:好,我是壞婆婆,我是壞婆婆。那小乖以後不要到我們家來玩了。

小乖:那小毛也不准來我家。(兩個老太太哄孫子高興的笑著。)

鄧母:(對田母)你們家這個崽子真是鬼靈精。

            (對小乖)你這個小壞蛋,婆婆不喜歡你了。婆婆只喜歡我們小毛。

(抱過小毛坐在自己的膝上。)

小乖:(撒嬌)奶奶…,我也要…。

(田母也抱過小乖,哄著。)

田母:好好好…。誰叫你要亂講話。

鄧母:哎喲…,還會撒嬌咧,羞羞羞。

            (對小毛)跟小乖說,羞羞羞…。

小毛:小乖,羞羞羞…。

(小乖拿塑膠劍打小毛,小毛在鄧母身上還擊。)

田母:不可以,不可以…。(兩小孩依舊打鬧。)

鄧母:(對小毛)媽了巴子,還打,你還要打喲…。

小毛:是小乖先打我的。

鄧母:(放下小毛)媽了巴子,我一身老骨頭快讓你這小兔崽子拆散了,到外面去

玩去。

小毛:(垂頭喪氣)是他先打我的。

鄧母:好好好,看你一副無辜的樣子。我封你當一等兵!你到外面去打仗去。

(小毛高興的跳著,給鄧母行舉手禮。)

小乖:(掙脫田母,跑到鄧母面前)我也要!

鄧母:要什麼?

小乖:一等兵!

鄧母:好,那也封小乖當一等兵,你們到外面去打仗去。

(小孩高興的跳鬧。)

田母:好了,好了,不要大聲。跟小毛到外面去玩。你爸爸還在睡覺(做睡覺的

            手勢),到外面玩,回來,奶奶做豆沙包給小乖吃。

小乖:我不要豆沙包,我要可愛的大狗熊。

田母:要大狗熊做什麼?

小乖:我要大狗熊嘛。

田母:好好好…,出去玩。奶奶就給小乖買大狗熊。

小乖:真的喲。打勾勾。(伸出小指。)

田母:蓋圖章。(祖孫倆雙雙按上大拇指)

小乖+田母:(祖孫同聲)天打雷劈!

(兩人左手互相擊掌,完成祖孫熟悉的誓言程序。)

田母:乖,出去玩啊。

小乖:奶奶不可以騙人喏。

  (對小毛)我們走。

(小毛興奮的跳著叫著。)

小乖:噓…,我爸爸在睡搞搞(做睡覺狀)

(兩小孩躡手躡腳的走出房間,走下舞台。)

鄧母:好快喲,一晃眼又過去五、六年,小傢伙都長那麼大了。妳剛帶回來的時

  候,小乖還瘦得像隻小貓,現在壯得像頭小牛。

田母:是呀,明年他就要進小學囉。

(雅惠洗好臉,走出浴室。)

田母:洗好了呀,要不要吃包子?

雅惠:謝謝,等一下。小乖呢?剛才我還聽到他的聲音。

鄧母:他跟我們家小毛出去玩了,等一下就回來。

田母:雅惠,這就是隔壁的鄧媽媽。妳打回來的電話,都是麻煩她們轉接的。

雅惠:謝謝,經常打擾妳們,真是不好意思。

鄧母:那兒的話,幾十年的鄰居了。這一點小忙都幫不上,那還像話嗎?

雅惠:謝謝。媽,我回房裡梳理一下。

田母:好,妳再睡一會兒嘛。

(雅惠進臥房,兩老太太看著她的身影。)

鄧母:妳這媳婦兒有教養,講話好有氣質。哎,老囉,老囉,咱倆都老囉。

            看見少群的媳婦這般標緻,再兩看看我們這兩個老阿嬤。真是,哎…。

田母:是呀,年輕歲月,一下子就過去了。

鄧母:想當年你們家少群跟我們家鄧子才那麼芝蔴點大,成天野的呃,怎麼打都

  不怕。現在可好了,這些老小子一個個成家立業。他們的小小子卻還是一

  樣頑皮,只有我們兩個…,都變成老太婆了。

(田母陪著笑。)

鄧母:我們家小毛啊,跟鄧子一個樣。天生的野性,怎麼打、怎麼罵就是不聽話。

田母:小孩子嘛,不吵不鬧才麻煩咧。

鄧母:也是。人家說:「小孩子屁股底下三把火。」睜眼醒著的時候就火燒屁股,

  一刻也停不下來。還是早點兒進小學好,給老師管教管教,看會不會聽話

  一點兒。()對了,小乖是不是去那邊讀小學?

(田母沒反應過來。鄧母推了推田母。)

鄧母:秀琴,妳怎麼啦,魂不守舍的。

田母:什麼怎麼了?

鄧母:叫妳都不應。我問妳小乖是不是到美國那邊讀小學?

田母:唉!(點頭稱是)

鄧母:那就麻煩了,到那邊都是外國人。講得外國話嘰哩呱啦的那麼快,誰聽得

  懂啊。

田母:去了就會啦。小孩子學得快。(高興的)對了,我們下午要去澄清湖,我得

            趕快!。

(田母快步走到飯桌去揉麵團。)

鄧母:要去看你們老田喲!

田母:少群回來了嘛。他出國這麼多年,都沒去看他爸爸。

鄧母:妳又要帶包子去啊。

田母:(抬頭看牆上遺照)想帶一點給他,他喜歡包子嘛。

鄧母:這真是怪了,你們老田不是湖南騾子嗎?怎麼就喜歡吃包子呢?

田母:他就是喜歡嘛,嫁給他以後,他就常常嚷著要吃包子。碰上休假什麼的,

            他還喜歡自己動手做。他調得餡兒比我調得好,所以少群還比較喜歡吃他  

            爸爸做的包子咧。

鄧母:可是小乖就喜歡吃妳做的。

田母:那是因為吃不到他爺爺做的,無從比較嘛。

鄧母:嘿,真是怪怪。妳們老田家爺仨都喜歡吃包子,可是我們家東北人哪,不

            愛吃包子饅頭就愛吃米飯,是不是當初報戶籍的時候報錯了啊。

田母:有可能歐,鎮公所的科員把妳們家和我們的戶籍對調了也說不定。

鄧母:是呀是呀,現在搞成了湖南騾子吃包子,東北大漢吃米飯。

(兩個老太太開心笑著,鄧母看見風掀起窗帘布。)

鄧母:大清早的,怎麼把窗子給拉上了呢?怪不得我老覺得這房間裡暗暗的。

田母:拉開了,怕太陽曬。

鄧母:現在沒什麼太陽嘛。

田母:太亮了,怪刺眼的,還是關上的好。

(鄧母的兒子鄧長青從大門小跑步進來。鄧長青身材高大,穿著空軍水藍色的

軍服,肩上掛著一顆梅花,流露出一股自然的英挺。國字臉下厚厚的雙唇,

讓他說話的時候帶著一種誇張的笑容,似乎想藉著笑意來加強他的語意。

長青:田媽媽,電話…。少群起來了沒有?找他的電話。

田母:電話?

長青:台南打來的,他說是大嫂的哥哥,要大嫂過去聽電話。

田母:歐…。

(田母快步走到臥房 ,輕輕敲房門。)

田母:(輕聲喊著)少群,少群…。

(「歐…,來囉…」臥房裡傳來少群模模糊糊的回應聲。)

田母:快一點喲,是雅惠的電話。她哥哥打來的。

(雅惠則在臥房裡清楚的回應說:「知道了,等一下!」)

田母:(急切但低聲)快一點喲,長青在外面等咧。

長青:田媽媽,不急啦!

            (對臥室)大嫂,不急啦,我已經叫妳哥哥十分鐘以後再打來了。

田母:歐,那謝謝你呀。你那邊坐會兒。

(長青入座)

田母:今天怎麼沒到隊上去呀。

長青:晚一點兒再過去。

鄧母:還晚一點咧。(對田母)這兔崽子,想蹺班!

長青:聽我媽媽亂講,今天是我排輪休。

鄧母:有那麼輕鬆的工作啊。三天兩頭輪休的?

長青:忙的時候怎麼不說,飛機一批230架,光檢修就檢修不完了。

鄧母:檢修又不干你的事。

田母:是呀,鄧子,你不是升中隊長了嗎。

長青:就因為升了中隊長責任才更重呀。230架飛機進廠維修,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一點兒差錯都出不得的。這邊少個螺絲釘、那少個螺絲帽的,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搞個不好,飛機摔下來怎麼辦?

(田母一聽摔飛機,臉上一緊,露出恐懼。鄧母察覺田母的表情,誇張的說)

鄧母:哎喲。秀琴哪,妳看看我這嵬子把自己說得多累啊。就那麼點芝蔴綠豆大

            的官兒,好像全中華民國空軍就他一個人最辛苦似的。

  (對長青)我問你,你們多久進一批飛機呀,平常還不是閒得發慌。

長青:哎喲,媽。這叫「養兵千日,用在一時。」嘛。

鄧母:我看你是專門做強盜買賣的喲。明明就是「三年不開張,開張吃三年」嘛。

長青:媽,妳剛才吃大蒜沒有?

鄧母:怎麼了?

長青:講話怎麼這麼沖啊。

鄧母:媽了巴子,你這個死娃娃。秀琴妳看,他專門取笑他老媽,就愛拿他老娘

  開玩笑。

長青:是啊,田媽媽。妳看我對我媽多孝順。因為人家說:「多笑笑,多笑笑,

  包你活九十九。」

鄧母:()你個死娃娃…。

(小乖、小毛拿著塑膠短劍嬉鬧著又跑了進來。)

長青:媽了巴子,你個死娃娃,到人家家裡還亂跑亂跳的。立正!

(小毛這才發現爸爸也在田家,聞聲立刻立正站好。小乖也模仿小毛站正。)

長青:敬禮!

(小毛對長青敬禮。)

長青:過來!

(長青把小毛跨坐在自己的肩頭轉圈圈,小毛嘻嘻笑著。小乖眼巴巴看著。)

長青:媽了巴子,誰讓你在屋子裡跑來跑去的。

小毛:(笑。學爸爸講話)媽了巴子、媽了巴子…

小乖:我也要,我也要…。

長青:你也要,是不是?

田母:()小乖,不可以…。

長青:田媽媽,沒關係啦。(把小毛放下,對小乖)要啊,好,要來囉。

(長青把小乖舉上肩頭轉了兩轉,小乖既興奮又害怕的尖聲鬼叫。這時候,雅

   惠聽到兒子的叫聲,梳妝完畢的她趕忙走出臥房。)

雅惠:放他下來,先生,請你放他下來,好不好。

鄧母:死鄧子,還不快把小乖放下來。

(長青把小乖放下來,小乖雙腳一著地立刻跑向奶奶,而不是媽媽身邊。)

田母:怕不怕?

小乖:(笑著點點頭)不怕,不怕。

田母:媽媽來了,叫媽媽。叫媽媽呀。

(小乖扭捏的低下頭,繞到奶奶身後躲起來。)

雅惠:小乖,來!來媽咪這裡。(小乖仍躲在奶奶的身後。)

鄧母:(對小乖)你這個鬼靈精,平常到我們家去接電話的時候還會媽咪長、媽咪

  短的叫個不停。現在真的看見媽媽了,反倒不敢出聲,像個女娃兒似的。

小乖:(做鬼臉)嘿…,壞婆婆、壞婆婆。

雅惠:對不起,是不是有我的電話?

長青:唉,好像是妳哥哥打來的。

雅惠:給你們添麻煩了。

鄧母:那裡喲。大家都是好鄰居,用個電話有什麼關係。人家說:「遠親不如近

  鄰。」我跟妳婆婆呀,住在一起三十幾年了。大家都是自己人,自己人還

  客氣什麼咧。我就說妳婆婆好福氣嘛,少群不但會讀書,還討了妳這麼漂

  亮的媳婦。聽說,妳還是電腦碩士,是不是?

雅惠:(生疏的禮貌回答)是的,我現在一家電腦公司工作。

鄧母:學電腦好啊,有前途,電腦將來會愈來愈普遍的嘛。我們家孫子小毛最喜

            歡玩電動遊戲了,每次都跟妳們家小乖搶著玩。以後叫他們也去學電腦好

            了。

長青:好了啦,媽。妳先帶大嫂回去聽電話啦,一會兒,人家會打過來的。

鄧母:對對對…,我倒忘了。(對雅惠)唉,我們走吧。

雅惠:小乖,要不要跟媽咪一起去?

田母:跟媽媽一塊兒去。

(田母把小乖從身後拉出來,推小乖走向雅惠。)

鄧母:來來來,小乖也一起來。

(鄧母帶著孫子小毛,雅惠拖著扭捏一付不情願的小乖往外走。)

鄧母:(對雅惠)我們家跟妳們家一樣,也是小地方。不過,眷村房子嘛,大家湊

            合著,能住也就可以了。

(鄧母、雅惠等四人出客廳,下舞台。)

(田少群掀開臥房的門簾走進客廳。少群中等身材、面目清秀,就是略微瘦了

          些。他穿一件深色西裝褲,素色的居家毛衣。他的前額已經微禿,方形臉上

架了一付深度的黑膠框眼鏡,給人的感覺是一種書卷氣。但他的言行舉止帶

有一種面臨困難卻不敢輕易下決定的遲疑,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略為蒼

老。)

長青:(誇張的)喲…,我們的大博士可真能睡呀。睡到現在才起床。

少群:時差還沒適應嘛。

田母:(擔心抱歉的)是不是睡不習慣了?

少群:沒有,睡得很香啊。我是說坐飛機坐久了,比較累。

田母:去洗把臉,吃個早飯再去休息一會兒。

            (對長青)你們倆聊聊。

(田母走進浴室。)

少群:(對長青)坐,坐嘛。

(少群和長青兩人坐下。)

(田母從浴室裡把熱水瓶拿了出來。)

田母:沒有熱水了,我再去燒一點兒。(田母忙碌的走進廚房。)

(客廳裡只剩兩個兒時玩伴,對望一眼,有些生疏,講話客氣。)

長青:在美國那邊過得還好吧?

少群:差不多啦。你們咧?

長青:還不是老樣子。()怎麼這時候有空?美國人不是耶誕節才放長假的嗎?

少群:我們學校是學季制的,正好趕上台灣過年。

長青:這麼說,你是專程回來過年的囉。

少群:()嗯…,也可以這麼說啦…。

(沈默片刻。兩人低頭無語)

長青:田媽媽去年搭了個會,今年應該把你出國的錢都已經還清了。

少群:歐…。

(少群低頭若有所思,沈默,欲言又止,但說不出心裡話。)

少群:謝謝你啊,長青。老是麻煩你。

長青:(不解)謝我什麼?

少群:電話呀,雅惠時常打電話回來,每次都得麻煩你們叫小乖去聽。

長青:(深吸一口氣)你我是什麼交情了,還說這種客套話。

(田母走進客廳。)

少群:還是要謝謝你啦。

長青:(求饒似的)田媽媽,你看…,哈。少群跟我客套咧,幾年不見,跟陌生人

             似的。連小乖打個電話也要謝個半天,簡直彆扭死了。

(田母笑笑,走去揉麵團。)

田母:是應該道聲謝的呀,嘴上的客套總不能省的呀。

長青:好啦。(長青一巴掌打在少群背上。)你還是叫我鄧子,我還是叫你群子,

            我們誰都別假裝斯文了,好嗎?斯文是給外人看的,我受不了。好不好?

(長青又往少群身上猛拍一巴掌,然後聳動著臂膀,挑釁的說)

長青:來呀,來呀,你也來呀…。

(少群猶豫了片刻,才決斷的往長青身上重重一拍。被打的長青大樂,又

推了少群幾下,把少群推到了牆邊。)

長青:來呀,群子,你來呀。你不是最討厭人家叫你穿裙子的嗎,你以前不是很

            慓悍的嗎?

(少群受了刺激,也反擊推了推長青,但又靦腆的使不出力,始終搖不動長青

          健碩的身軀。)

長青:不行啦,你太弱了,得再加把勁兒。

田母:好了,不要鬧了。你們誰幫我把擀麵棍拿來,我手髒。

少群:歐,放在哪兒?

田母:在你手邊的櫃子裡找找看。(少群開始翻找,長青笑著站在一旁看。)

少群:沒有耶…。

田母:是在櫃子裡呀,你再找找。

少群:(翻找)還是沒有耶。

(長青也幫著在下面的櫃子裡找。一會兒。)

長青:擀麵棍在這兒啦。(遞給田母)

長青:(詭異笑道)這裡還有一根咧。

(長青拿起一根藤條,一頭用殷紅的布條緊緊綁紮著。)

長青:(對著少群)少群哪,唰…唰…唰,你記得吧?老是挨田媽媽打,好慘喏。

(長青沖著少群裝出挨打後的痛苦表情,少群不好意思的苦笑。)

田母:怎麼那藤條倒給你找到了。帶回去,叫你媽媽好好抽你一頓。

長青:嘿嘿嘿,我媽打我是沒用的,我不會痛。

少群:皮厚嘛,當然打不痛。

長青:是啊,我皮厚。那像有人一挨打就雞貓子鬼叫。

(長青誇張的嚎叫,逗得少群母子都笑了。)

長青:不過群子你放心,你那寶貝兒子小乖,他沒你那麼有口福,田媽媽捨不得

  賞他吃「竹筍炒肉」。

田母:都留給你吃,好不好?要不要我現在就抽你一頓?

長青:算了吧。田媽媽,我沒那麼好胃口,還是留給你們家群子慢慢享用吧。

少群:你一個臭鄧子,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損人。

長青:我這幾招那能跟你比呀。你現在是歸國學人,誰知道你肚子裡藏了多少秘

  密武器。那天使出什麼陰毒狠招,我這條小命恐怕都保不住咧。

少群:你都槓上開花的人了,會這麼容易被撂倒啊。

長青:少挖苦人了。槓上開花管什麼用,現在才一朵,我還指望滿天星咧。對了,

            禮拜六下午,聯隊要在村子裡開年終慶祝會。到時候跟田媽媽、大嫂全家

            一起來玩嘛,有抽獎,還有康樂活動。

少群:星期六上午我要到台南找幾個高中老師,不過,我會儘量趕回來。

長青:你是非來不可,為的是讓田媽媽風光風光。康樂活動以後,我找老五、小

            七他們幾個過來,兄弟幾個到我家(仰頭作飲酒狀),大夥兒好好聚聚。

少群:()嗯…好。

長青:好就好嘛,又不是要你解數學方程式,還嗯什麼嗯,考慮這麼久。我的大

            博士,你一定要來喔。

少群:一定!

長青:那我先走了。

田母:再聊聊嘛,別急著走。

長青:不了,得到隊上去轉轉,晚上再過來。

田母:那慢走。

(長青走出田家。)

(少群走到飯桌邊想幫田母的忙。)

田母:別把衣服弄髒了。去看看水熱了沒有?(少群進廚房,把瓦斯關掉又出來。)

田母:拿熱水去洗臉哪。

少群:我洗冷水就好。(少群想幫忙揉麵做包子。)

田母:衣服會弄髒的,去做自己的事吧。

(和往常一樣,田母從不讓兒子幫忙家事。少群看幫不上忙,便走到牌位前燃

了三炷香祭奠亡父。)

田母:我們下午去澄清湖!

少群:是下午嗎?

田母:祭品我已經買好了,吃完午飯我們就去。(少群不語)

田母:去洗把臉,你的毛巾是淺藍色的那條。蒸籠裡熱著有包子,鍋子裡還有湯。

            趕快吃了早飯,如果覺得累,你可以再睡個回籠覺。

少群:(指著剝落的牆面)水泥掉下來了。

田母:沒關係,掃掃就乾淨了。

少群:公家不是說要重蓋的嗎?(捨不得的神情)還讓妳還住這舊房子。

田母:從來都只是說說而己,你還當真哪。

少群:Shit!公家辦事就是這麼沒效率,不過就是蓋間新房子,蓋了十幾年都還

  蓋不好。

田母:聽說要蓋四層的國民住宅。從台北往南邊蓋,要蓋到咱們屏東,不會那麼

  快的。

少群:(略大聲)那現在是蓋到那裡了?沒道理嘛,南北同時一起蓋不可以嗎?

  根本重北輕南嘛,是誰說一定得從台北先蓋,那要等到那一年哪。

田母:大家都是一樣的嘛。

少群:(略激動)怎麼會一樣。爸爸的飛機如果不掉下來,怎麼會是今天這個樣

            子。沒道理嘛,台灣的政府是這樣照顧遺族遺眷的?

田母:你是怎麼了?出個國回來看什麼都不順眼?你別忘了,這麼多年來要不是

  靠著遺族獎學金,你讀書那能夠這麼順利。

(少群不再激動,田母也換成較溫和的語氣。)

田母:(試探的問)你那邊不是買了新房子嗎,小乖過去夠住吧?

少群:夠,房子很大。雅惠已經把小乖的房間準備好了。

田母:分期付款買的吧。還要付幾年?

少群:二十年。

田母:(驚訝)二十年!那要付到什麼時候啊。(頓)你教書的事情有消息了沒有?

少群:還在等。目前系裡只有研究員的缺,教師的位置都被占滿了。

田母:(沈默)歐…,那…,那你有什麼打算?

少群:我同時向其它學校提出了申請,如果有消息,這兩幾天會寄通知來。

田母:好,就巴望著你出頭。也算對得你爸爸。

(雅惠帶小乖回來,著急的走進客廳。)

田母:是什麼事嗎?

雅惠:沒有什麼。是我大嫂打電話來,她要我快一點兒。說我大哥已經開車出門,

            在路上好一會兒了,大概待會兒…。

少群:(少群直接截斷雅惠的話)媽,家裡還有什麼吃的嗎?

田母:(高興的)餓了是不是?我去拿包子。

          (對小乖)來,跟奶奶去吃包子。

(田母、小乖進廚房。)

雅惠:你這是做什麼?

少群:明天再去台南好不好?

雅惠:為什麼?

少群:我媽下午要我陪她去澄清湖。

雅惠:做什麼?

少群:去給我爸上香。

雅惠:哎喲,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咧。你先陪我回我娘家,等台南回來再

  轉去澄清湖,不行嗎?

少群:可是我媽都準備好了。

雅惠:那怎麼辦?那你昨天在機場為什麼要答應我大哥,說今天要回我娘家?

少群:昨天我不知道啊。

雅惠:不知道就算了嗎?大嫂酒席都訂好了。她說大哥已經出來老半天了,一會

            兒就會到的。

少群:可是我媽祭品、金紙都買好了。

雅惠:你心疼那些祭品哪?

少群:不是啦。

雅惠:不是最好。你爸爸什麼時候去看不是一樣嗎,反正又跑不掉。

(少群猛的抬頭,眼裡含蘊一股怒氣。雅惠意識自己失言,語氣轉為溫柔。)

雅惠:好了啦,我的大少爺,你不想想,台南那邊有多少親戚朋友在等我們吃中

  飯?五、六年沒回來了,你好意思讓我爸我媽等你一個人嗎?他們一早就

  在海霸王訂好兩桌酒席了。(看少群有些鬆動)要不然,把你媽一起帶去

  嘛,等過去幾天再去看你爸爸,好不好?

少群:(猶豫)要怎麼跟我媽說呢?

雅惠:我來說,包准“OK”的!

(田母端來一盤剛起鍋的包子和一碗湯,騰騰的還冒著白煙。小乖則端了一個

小盤子,小心的跟在奶奶後頭。)

雅惠:(對少群)你趕快去洗臉吧,讓我來。(少群進浴室。)

雅惠:小乖,當心別燙著了。

田母:他精的很。

雅惠:小乖來,媽咪餵你喝湯。(小乖睜大眼睛楞楞的看著奶奶。)

田母:小傻瓜,快去呀。她是媽媽呀,讓媽媽餵你喝湯嘛。

(小乖走近雅惠,雅惠餵小乖喝了兩口。)

雅惠:(轉頭對田母說)媽,等一下我們要回台南去喲。

田母:(楞了一下)歐…,這樣呀。我剛才做的包子還沒有蒸咧。

雅惠:不是啦,是我爸媽在台南的飯店訂了酒席,說是要給我和少群接風。一會

  兒,我大哥就會來接我們。這是昨天在機場就講好的,但因為昨天回來的

  太晚,忘了跟您說。(見田母沈默不語)我爸爸還說,也請媽賞光,一道去,

  大家也好熱鬧熱鬧。

田母:我就不去了,你們去就好。

雅惠:一道去嘛,都是自己人。

田母:你們去好了,我不習慣出門,我會暈車。

雅惠:不會啦,屏東到台南也不遠,瞇一下眼睛就到了。

田母:(態度堅持)還是你們去好了。

雅惠:那…,我去整理一下。(對小乖)媽咪帶你去換新衣服。哎喲,你早上沒洗

  臉喔。

小乖:有哇!

雅惠:那裡有,你臉上髒髒的是什麼?

小乖:是奶奶幫我洗的。

雅惠:那一定是你自己弄髒的,媽咪帶你去擦擦,然後我們換新衣,帶你去外婆

  家。

(雅惠帶小乖進臥室。少群從浴室出來,走向田母。)

田母:(不悅)去換件衣服吧,雅惠的哥哥馬上就到了。

少群:(試探的)媽,您不去嗎?

田母:你們去好了,我不想出門。

(隔壁的小毛帶著兩支塑膠劍跑進來。)

小毛:田婆婆,田婆婆,小乖呢?

田母:小乖在裡面穿衣服。

小毛:這是小乖的劍,掉在我們家。(小毛把劍遞給田母。)

田母:謝謝你啊。(對少群)趕快去換衣服吧。

(少群進臥房)

田母:小毛,你要不要喝湯?坐下來喝湯啊。(小毛坐下喝湯)

田婆婆到那邊整理桌子啊,你自己小心吃,不要燙到了。

(田母去收拾飯桌。小毛坐著喝湯。)

(這時候有人敲門,王政雄在門邊。王政雄中等身材,在西裝革履的包裝下,

仍掩不住微凸的小腹。他的臉上架了一付氣派的金框眼鏡,臉上還泛著微微

油光。走路時挺胸凸肚,手裡拿了一大串鑰匙前後搖晃,一付田僑仔有錢土

豪的氣派。他以略帶閩南口音的腔調試探的在門邊問話。)

王:請問田少群先生是不是住這裡?

田母:是,呃。您是…?

王:歐,親家母呀(用閩南語),我是雅惠的哥哥啦,妳不記得了喲。

田母:歐…,你好你好,裡邊坐,裡邊坐嘛。

田母:(田母對臥房喊)少群哪,雅惠的哥哥來囉。

王:沒關係的,不急,不急啦。

田母:你坐會兒,我去倒茶。

王:不用客氣啦。

(田母進廚房沏茶,客廳只剩王政雄和正在喝湯的鄰居小毛。)

王:(對小毛說)哎喲,長這麼大了。來來來,小乖來,叫舅舅,叫阿舅。

小毛:我不是小乖,我叫小毛。

王:你不是叫小乖嗎?

小毛:我叫小毛啦。

(田母泡了一杯茶出來。)

田母:他是鄰居的小孩啦,叫小毛。小乖在裡面換衣服,一會兒就出來。

王:哎喲,我真是…。都不認得了,上次看小乖還不會走路咧,真的不認得了。

田母:(對小毛)叫王伯伯,小毛。

小毛:王伯伯。

王:乖…,小毛乖。

(場外傳來眷村裡習慣的叫喚聲。鄧母大喊:「小毛,小毛,回來囉。」)

小毛:奶奶在叫我,我要回家了。

田母:小心走啊,別摔跤。(小毛跳跳蹦蹦的出了客廳。)

           (客氣的)雅惠的哥哥,不好意思歐,鄉下地方,這裡不好找歐。

王:不會啦,有地址嘛,很容易找的。

田母:吃過早飯沒有?要不要來一粒包子?

王:吃過了,謝謝,謝謝。

田母:(尷尬的沈默)親家公、親家母的身體還好吧。

王:好,都很健康。()待會兒吃飯,親家母要不要一起來?

田母:你們去好了,我會暈車。

王:會暈車沒關係,我車上有暈車藥。

田母:謝謝你。(找藉口)我…,嗯…,我一會兒約了人,還有事。

王:歐。

(兩人生疏的沈默。王政雄左右環視這寒傖的眷村小客廳。)

田母:(尷尬的笑)小地方。

王:那裡喲,整齊清潔最重要。(兩人又沈默。)

田母:喝茶嘛,給你泡了茶都沒喝。

王:謝謝。(兩人沈默。)

(少群西裝筆挺的走出臥室,王政雄得救似的跑去跟少群握手。)

王:少群哪…。都好了嗎?

少群:雅惠還在給小乖穿衣服。

王:沒關係,不急,不急,反正還早嘛。

少群:又要讓你們破費了。

王:說什麼客套話。今天是我爸我媽請吃客。過兩天,我來作東吃更好的。(

田母)到時,親家母一定要來賞光喲。

少群:到時候,我一定帶我媽去。(話畢,少群看老媽,但田母沒反應。)

王:應該的,應該的。你們難得回來一趟,不好好多聚聚怎麼行。到時候,親家

母一定要賞光歐,人多,熱鬧嘛。對不對,親家母。

(田母笑笑沒有作聲。)

王:少群現在可好了,又是美國知名大學博士,又是名教授。今天台南的報紙地方版

              還刊登了他即將去成功大學演講的消息咧。這讓我們都覺得很有面子。

(雅惠衣著艷麗,牽著穿上新衣的小乖,母子倆一起走進客廳。)

雅惠:阿兄,你又在吹牛了。

王:沒有啊。不信,妳看這個。

(王政雄拿出一份地方報紙,唸著。)

王:「旅美數學博士王少群,將於十九日返回成功大學母校,演講拓樸學…」

          (對少群)什麼是拓樸學呀?

少群:(想措詞)嗯…就是…位相幾何學,是一門研究空間的學科,主要在研究空

間內的連續變化,嗯,這不好用三言兩語講清楚的。

雅惠:哎喲,拓樸就是拓樸,反正和你們做生意的無關係啦。

(雅惠把小乖推出來。)

雅惠:來來來,叫舅舅。

(小乖看到陌生人,又習慣性的回頭看奶奶,請示該怎麼辦?)

田母:叫舅舅呀,小傻瓜。

小乖:(得到指示,笑)舅舅!

王:長這麼大了,我差一點還認不出來咧。舅舅買個大蛋糕給小乖好不好?(

乖沒反應,王政雄繼續逗他)待會兒,舅舅買個超級大蛋糕給小乖好不好?

(小乖這次沒找奶奶,害羞的躲到雅惠身後。)

雅惠:(對哥哥)好了啦,別逗他了。

(對少群)哎呀,忘了房間裡那個藍色旅行箱,你幫忙拿出來,好不好?

(少群轉身進臥房。)

雅惠:媽,那我們走囉。

田母:路上小心。

小乖:奶奶,妳不去喲。

田母:你跟爸爸媽媽去就好了,到外公外婆家不能吵鬧,知不知道?

小乖:奶奶…。(小乖有點捨不得奶奶,掙扎著不想走。)

田母:(對小乖)乖,跟媽媽去。

            (對雅惠)代我跟妳爸媽問好。

雅惠:(對田母)好的。那…,我們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   ()對了,媽,我打算在娘家住幾天,過兩天就回來。

(田母聽到這裡,楞了一下。)

雅惠:(對小乖)我們坐舅舅的嘟嘟車去玩耍。舅舅的嘟嘟車很大很漂亮喲。

(王政雄和雅惠、小乖三人出門。)

(少群從臥室裡拖出一個大旅行箱。)

田母:(微慍)你們去雅惠家,什麼時候回來?

少群:她想回娘家住兩天吧…。我會打電話回來的,打到鄧子家。

田母:(壓抑情緒)不用了,雅惠想住娘家就住娘家吧。電話也別打了,太麻煩人

  家鄧子了。

少群:媽,這兩天幫我留意一下,看有沒有我的信件。

田母:是什麼東西?

少群:我申請去大學教書的事情。

(雅惠從室外向裡喊叫:「少群,快一點喲。」)

田母:好,我會注意的。快走吧,別讓人家等。

少群:那得等兩天才能去澄清湖了。

田母:(不悅,但嘴上卻客氣)沒關係啦,在家裡上過香,可以了。讓你爸爸知道

  你回來就好,快走吧,別讓她們等。

少群:那…,那我走了。

(田母點點頭,沒再說話。)

(少群拖著行李箱下舞台。)

(田母送到門邊,等車走遠。慢慢踱步回到牌位前,捧著桌上的菊花發呆。)

(燈漸暗,Fade out)

----第一幕結束----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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