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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第三幕》

        除夕夜,該是吃團圓飯的時候了。

    上一幕結束時的禮盒已經整齊有序的擺放在客廳裡。田父的牌位前插上一大束鮮花。客廳裡幾個合適的位置也都貼上喜氣的『春』、『福』…等紅色春聯。再加上忽遠忽近的鞭炮聲不絕於耳,整個舞台散發出過節的歡樂氣氛。

    頭一回在田家過年的雅惠,她帶著小乖坐在客廳裡看電視裡的除夕特別節目。田母則穿梭在客廳與廚房之間,忙碌的佈置晚餐。小電風扇吹不走廚房裡的油煙,統統飄進了客廳,雅惠連忙用手帕和衛生紙替自己和小乖掩住口鼻。這一幕田母看得清楚。她清了清喉嚨,便把廚房門關上,免得油煙再嗆到雅惠。

    鄰近田家的住戶燃放大串鞭炮,突然間炮聲震耳欲聾。田母反射性動作打開廚房的門想安撫孫子。田母急急忙忙只喊了聲:「小乖…」,卻見小乖已經躲進雅惠的懷裡,她放心的退回廚房繼續弄年夜飯。雅惠則忿忿的詛咒鄰居的鞭炮,根本沒顧慮小孩和其它人的感受。

雅惠:不怕,不怕,小乖不怕。(咒罵)是誰家對著我們家門口放鞭炮啊?也不管        鄰居家裡還有小孩。

△(雅惠往門邊走,想看清楚是那一家放的長串炮竹。)

△(炮竹的白煙褪盡後,走出一名老人,是老張。老張穿一套喜氣的新衣,手上       拿著一柄漂亮的小木劍,神情侷促的站在門口。)

老張:恭喜,恭喜,新年快樂。

雅惠:(錯愕)恭喜,恭喜呀。裡面坐嘛,少群的媽媽在忙年夜飯。

老張:謝謝,不坐了。一會兒我還要去別處吃酒。

雅惠:這樣啊,那你等會兒。

          (雅惠敲擊廚房門,喊)媽,媽…,那個張叔叔來找妳喲。

老張:不用叫,不用叫,我是來找小乖…

△(老張話沒說完,田母出廚房。)

老張:(對田母)恭喜啊,新年發財。

田母:(喜悅)老張啊,新年快樂,大家發財。

雅惠:(牽小乖)走,我們看電視去。

△(雅惠母子倆離開,門邊只剩田母和老張。但電視前的雅惠不時回頭關注兩人。)

老張:這兩天妳比較忙歐,都沒來吊嗓子了。

田母:唉,過年嘛。忙裡忙外。

老張:今年真好,兒子、媳婦都回來陪妳過年。

田母:()你咧,你今年輪到去那一家吃年夜飯?

老張:今年約好了到老鄧家裡去。劉五也會一道去吃飯。

田母:幾個老酒鬼。酒不要喝多了,血壓高。

老張:過年嘛,難得跟弟兄們一起喝。

田母:吃完飯,找劉五一起來我家泡茶。

雅惠:(隔著客廳喊)是呀,是呀,一會兒過來泡茶嘛。

老張:(高興的)好啊,好啊。不過,可能要晚一點。嘿嘿…,我們還要…

△(老張做游泳狀,打麻將洗牌的模樣。)

田母:你們這幾個歐,聚在一起就沒好事。

老張:過年,難得嘛。我摸兩圈,摸兩圈就過來。

田母:隨便你。你高興就好。反正家裡茶葉多,不怕你們喝。

△(老張又傻笑,兩人愣了一會。老張才拿出小木劍。)

老張:這是給小乖的。

田母:做什麼呀。

老張:前兩天答應送給小乖的。現在拿來送他,好過年。

田母:先說好啊,木劍我們收下。但是今年不准再拿錢給他啊。

老張:呵呵呵,不會,不會啦。

田母:(對小乖)小乖,小乖呀,張爺爺有禮物要給你喲,快過來。

△(小乖跑向田母,雅惠更是關注著門邊的一舉一動。)

老張:小乖,送你一把寶劍。(小乖接過木劍。)

田母:跟爺爺說什麼?

小乖:謝謝張爺爺。(嘻嘻竊笑)張爺爺新年快樂,恭喜發財,紅包拿來。

老張:(笑呵呵)有有有…,早就準備好了要給你。

△(老張掏出一個紅包要給小乖,卻遭田母制止。)

田母:這是做什麼?剛才不是說好了,不要給小孩錢的嗎?

老張:過年嘛,給小孩子高興。

田母:不可以,不可以,不能老是拿你的東西。

老張:給小孩的,討個吉利嘛。

△(少群提著裝酒的塑膠袋,進到門邊。)

少群:張叔叔呀,你怎麼來了?新年發財。

田母:少群哪,看你張叔叔,他又要給小乖錢了。

老張:(對田母)過年好玩嘛,妳這個人也真是,太見外了…。

少群:(把錢推回給老張)謝謝啦,張叔叔,意思到了,我們心領了。

老張:這是給小孩的,討個吉利嘛。

△(兩個男人為了給小乖的紅包,在門邊推讓著。)

老張:我是給小乖又不是給你的。你這麼大了,也要紅包嗎。你要,明天我再補      一個給你。

少群:張叔叔說笑了。

老張:真是…,這有什麼嘛。過年討個吉利嘛。

△(最終,還是把紅包塞給了小乖。)

少群:(對小乖)那麼…,跟張爺爺說謝謝。

小乖:謝謝張爺爺。

△(小乖拿紅包,興沖沖的坐回雅惠身邊。)

少群:張叔叔一起吃飯吧?

老張:謝謝,不了。我今年要到鄧媽媽他們家吃去。吃完飯,還要摸兩圈麻將。

少群:(客套話)那晚點過來,我剛買了酒。可以在我們家再喝一回。

老張:一句話?

少群:一言為定。

田母:(叮嚀老張)那到了鄧子家,就別喝太多啊。

老張:我知道,我一定留一點肚皮過來喝。()走囉,晚點一定來。

△(老張下。雅惠看著電視,卻突然放聲哈哈大笑。)

雅惠:哈哈哈哈,真好笑。

少群:什麼節目讓妳那麼好笑?

雅惠:你看台灣的電視節目,太好笑了。明明就是假的,還在那裡裝模做樣,我      一眼就猜出來了。

少群:本來就是演戲嘛,有什麼好笑。(雅惠看著田母,仍吃吃笑著。)

          (對田母)媽,年夜飯好了嗎?肚子咕咕叫了。

田母:好了,好了,可以開飯了。

少群:雅惠,吃飯囉。(少群忙著張羅擺放碗筷。)

雅惠:小乖來,媽咪帶你去洗手。紅包給媽咪,寶劍媽咪也幫你收起來。(劍放         到高高的神案上。)跟你說喲,以後沒有媽咪的同意,不可以隨便拿人家     的東西喲。

△(少群和田母上菜把餐桌佈置好了。雅惠母子也從浴室出來,直接入座。)

田母:(清點桌面)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…,碗筷有五雙了。少群哪,到你們房間        裡再搬一張椅子出來。

少群:媽,已經有四張椅子了,夠了呀。

雅惠:是呀,還有誰要來嗎?

田母:(微笑)是留給他爸爸的。

△(少群:「歐!」了一聲,轉身進臥房搬椅子;田母則歡喜的招呼雅惠吃菜。)

田母:吃菜呀,妳頭一回在我們家過年,不要客氣啊,就當做是在自己家裡一樣。          自己挾…,還是要我幫妳挾。

△(話沒說完,田母就用自己的筷子挾菜給雅惠,雅惠面露嫌惡的表情。)

雅惠:不用了,不用了,我自己挾就可以了。

田母:不知道妳們吃菜的口味怎麼樣?我都是隨便煮,家常菜,妳就將就著吃。      自己夾啊,妳們家吃辣吃辣椒嗎?(田母講到“辣椒”用的是湘音。)

△(雅惠聽不懂湘音,難以回答。只能保持一點餐桌禮貌,應付似的微笑以對。)

田母:(再問)妳吃不吃辣椒?我們湖南人習慣吃辣椒的。

△(少群搬來第五張椅子,擺好,入座。)

雅惠:啊,我不知道。(求救似的)少群…。

少群:我媽是問妳吃不吃辣椒。

雅惠:歐。(對田母)吃一點,但不能太辣。

田母:少群很愛吃辣的喲,他吃很多辣椒。

雅惠:是嗎?我怎麼不知道少群愛吃辣?

少群:我都可以啦,大辣、小辣或者不辣,我都可以,我的彈性很大。

田母:小乖也吃辣耶。他前兩天還說,不吃辣椒就不是我們湖南人。

雅惠:(對小乖)小北鼻Baby,不要吃太辣喲,太辣對身體不好。

△(田母聽到雅惠的話,深深吸口氣,舔了舔嘴唇。)

田母:少群哪,你買的酒呢?

少群:我去拿。(少群又進廚房)

雅惠:是什麼酒啊?

田母:竹葉青,有一點甜,妳敢喝嗎?(雅惠咧嘴應酬式的笑了一聲)

          (對小乖)小乖,吃菜呀。奶奶挾雞甲甲給你。

雅惠:不用了,不用了。要吃,我們自己挾就好了。

田母:沒關係啦,小乖有時候還要人家餵。(夾一塊肉往小乖碗裡放),我幫小乖        一樣嘛。吃菜、吃菜,不要客氣啊。

△(田母又挾菜往小乖和雅惠的碗盤裡放。)

雅惠:(情急,向廚房裡喊)少群,少群,拜託再拿幾雙筷子和湯匙出來。

△(少群在廚房裡應了一聲:「歐!」)

△(雅惠則嫌惡的把自己和小乖碗裡的肉、菜一塊塊撿出來;田母被媳婦兒眼前的舉動震懾住了,原來招呼吃飯的熱情瞬間急凍;少群拿著酒和筷子出來,看到雅惠的動作,以為雅惠是嫌辣…。)

少群:(對雅惠)是不是太辣了,吃不習慣。

          (對田母)忘了跟您說,雅惠不太敢吃辣。

雅惠:公筷呢?

少群:在這兒。(雅惠接過筷子,一雙一雙擱在每一道菜盤邊。)

雅惠:(對少群)我們要用公筷母匙啊。用公筷母匙比較衛生。

少群:(沒在意)----道。媽,竹葉青來了,喝一點吧。

田母:好,一點兒就好。(少群斟酒)好…好了…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   (對雅惠)冰箱裡有汽水,妳給小乖喝汽水好了。

雅惠:什麼?

少群:我媽說,冰箱裡有汽水。

田母:(站起身)不用了,我去拿,我去拿。(田母進廚房)

少群:妳要不要也來一點?很好入口的。

雅惠:(嫌棄的)台灣甜酒,太烈了,會辣,很容易喝醉,我不要。

少群:甜甜的啦,連我媽都敢喝。

雅惠:你喲,虧你還在美國待了那麼多年,買個葡萄酒也不會呀,一點兒品味都      沒有。

少群:哎呀,自己家裡沒那麼多講究。重點是,我媽只喜歡喝這種酒。

雅惠:就只顧著你媽,也不管人家…。

少群:好好好,妳要喝什麼,我現在出去買。(正要起身)

△(田母拿來汽水,要少群接過手。)

田母:還要去哪裡呀?

少群:沒有啦。(對小乖)奶奶幫你拿汽水來了,有沒有謝謝奶奶。

小乖:謝謝奶奶。(少群幫兒子倒汽水。)

雅惠:(嘀咕著)夠了夠了,不要太多。

少群:爸鼻給小乖倒汽水,你有沒有謝謝爸爸。

小乖:謝謝爸爸!

雅惠:少賣乖了,有什麼好謝的,汽水就是糖水加二氧化碳,喝多了,小孩連正      餐都不吃。還謝什麼謝喲。

少群:(逗她)那妳要不要也來點二氧化碳加糖水呀?

雅惠:你留著自己慢慢享用吧。

△(接連被嫌棄的情節。田母看在眼裡痛在心裡,仰頭喝掉半杯酒,嗆得直咳嗽。)

少群:媽,慢點喝,妳怎麼了。(田母一直搖手,少群舀了碗湯給老母喝。)

田母:沒事,沒事。吃飯,大家吃飯。

△(大家低頭吃飯,沒人說話,客廳籠罩在莫名的低壓。只偶爾從門外傳來疏落

的鞭炮聲。急性子的雅惠按捺不住,站起身來想緩和氣氛。)

雅惠:少群,酒,給我。

少群:妳不是不喝的嗎?

雅惠:給我嘛。(給自己斟上酒,又給田母斟上。舉杯)媽我敬您,新年快樂。我        話說的有不中聽的地方,您別介意。

田母:不敢當,不敢當。過年嘛,沒那麼多計較,高興就好。

△(婆媳兩人啜了一口酒。少群也拿起酒杯。)

少群:媽,我也敬您。

田母:好啊。()那麼,給你老爸也倒點酒。

△(少群照著老媽的意思,給老爸的空杯裡斟酒。)

田母:給你爸爸敬酒,說點祝賀的話呀。

△(少群端著酒杯想措辭,嗯嗯啊啊了半晌就是沒說出完整的句子。)

雅惠:(很快端起酒杯,說)祝福天上的爸爸和地上的媽媽新年快樂,萬事如意。

田母:謝謝,謝謝妳們,大家快樂。

△(三個大人飲酒,小乖喝汽水。一杯酒暫時解凍剛才凝窒的氣氛。田母也試圖

重拾開朗,又開口招呼大家。)

田母:你們吃菜啊,自己挾。今天是除夕夜又叫團圓夜。多吃菜,飯就不要添了。          妳們儘量吃啊,把菜吃光光我最高興,但是這隻魚不要吃完它。在我們家      鄉裡,除夕煮一條魚是要吃到正月十五的。少群有一位叔公公吃魚那更是       講究,都是從尾巴開始吃,一天吃一點,吃到正月十五還剩一顆魚頭。          這是為了討個吉利,應一句吉祥話。這叫什麼你們知道嗎?你們猜猜看。

少群:年年有餘!(雅惠則輕蔑的『哼,』了一聲,冷笑。)

田母:你們都知道啊。

雅惠:這是常識。

少群:以前在家裡過年,妳每年都要說這一段。

田母:歐,我說過了呀。我這個記性不好,最近老是忘東忘西。()來來來吃菜,    雅惠,妳幫小乖挾菜嘛。這一盤青菜裡沒有辣椒。少群哪,幫雅惠挾菜呀,      她儘吃白飯怎麼可以?

△(少群用自己的筷子替雅惠挾菜。雅惠瞪著自己的老公,老公縮手。)

雅惠:田少群,請用公------匙,OK

△(少群被老婆這麼一瞪,賭氣似的自顧自的,自己吃自己的。)

田母:(自我解嘲)哎,也是啦,自己挾比較衛生。

△(一家人吃飯,又短暫沈默。小乖突然有動作。)

小乖:媽咪,人家還要汽水。

田母:(反射動作)我幫你拿…。(話才出口,雅惠就接話了。)

雅惠:喝那麼多汽水做什麼,飯都吃不下了。(哄著)汽水喝多了會蛀牙喲,蛀牙        要拔牙的,會痛痛的喲。吃飯就吃飯,汽水別喝了。

田母:(轉移話題)少群哪,你說學校要寄來的東西還沒寄來,有沒有關係呀?

少群:沒關係啦。如果有,有可能也會寄到美國那邊的家裡去。

田母:那怎麼辦?要不要打電話過去問問?這樣你們可以在台灣多住幾天。

雅惠:不用了啦。不管怎麼樣,先回美國再說。了不起在研究室裡再蹲個半年,      再提出申請,我相信,一定會成功的。

田母:(若有所思)歐,不多待幾天哪。也好,那也好。

雅惠:(看著沒人坐的空椅子)媽,妳每年都留一個空位子啊?

田母:什麼?

少群:雅惠問您是不是每年過年都會給爸爸留一個位子?

田母:是呀,過年嘛,就想全家團圓。

雅惠:(沒心眼的問)那怎麼不叫張叔叔一起來吃呢?

田母:這是我們家的團圓飯,是一家人,才聚在一起吃的。

雅惠:那少群出國的這些年,妳有沒有留少群的位子呢?

田母:有啊,當然有。你們在美國結婚以後,我也給妳留了一個位子。過年嘛,      團圓飯是要全家一起吃的。如果有人沒來,就要給他留個位子。這是…,          這是我們家鄉那邊的習俗。

雅惠:如果按習俗,你明年不是得留四張空位了,一個人跟四張空椅子吃團圓飯。

田母:唉…,有四張椅子陪著,那也是好的嘛。

△(沈默。遙遠的鞭炮聲響起。少群低著頭,獨自吞飲一杯酒。)

田母:來來來,換我敬你們。也祝你們新年快樂。

△(一家人同飲酒。之後又是吃菜、沈默。)

少群:剛才真應該留下張叔叔在這裡吃飯的。人多,熱鬧點兒。

雅惠:是呀,以後妳就叫張叔叔來這兒吃飯就好了,不要再閃閃躲躲的。

田母:(微怒)什麼?()他過年都是輪流去朋友那兒吃,到處打游擊。

少群:其實張叔叔就一個人,過來吃,也是一樣的嘛。

雅惠:人家本來就是打算在這兒吃的,剛才看你買酒回來才把人家嚇跑的。

少群:怎麼會是我把他嚇跑了呢?

雅惠:張叔叔剛才跟你媽聊得還很開心,是你一回來,他才走的。

少群:他是來給小乖紅包的。

雅惠:是你沒看見而己,他們真的聊得很好。(雅惠突然刻意切換成美語)Do not you

know your mother is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r uncle 張?

少群:妳別胡說。

△(田母雖然聽不懂美語,但隱約猜得出雅惠在講什麼。)

雅惠:That is true ! Your mother invited that old man to come.

少群:(嚴肅的)OK,OK,妳別胡說,到此為止,好嗎?

雅惠:不相信就算了,當我沒說。

△(田母的這餐飯已經食不知味,根本難以下嚥,她只是低頭喝湯。)

少群:媽,沒有的事,別理她胡說八道。(舉起酒杯)我敬您,事事順心。

△(田母逮到機會一仰頭,直接喝乾一大杯酒。)

少群:媽,您別著急,慢慢喝。

田母:酒呢?把酒給我。

△(田母給自己滿上一杯,猛烈的又吞下去。再斟一杯,然後把酒瓶交給少群。)

田母:給你爸爸倒滿酒。

少群:媽,妳這是做什麼呀。

田母:(命令句)給你爸斟酒!

△(少群給空位子前的酒杯斟滿酒,田母漲紅了臉站了起來。)

田母:(沖著雅惠,說)我跟少群的爸爸給妳們敬酒。希望他能保佑妳們,保佑小

乖,保佑妳們今後一帆風順。

△(田母仰頭又乾了一大杯,嗆得直咳嗽。少群立刻舀湯給老母。)

田母:不要,我不喝湯了。我飽了,我氣都氣飽了,我到那邊看視去。你們慢慢      吃。

少群:媽,您別生氣。

田母:()我沒生氣,有這麼乖的兒子,這麼能幹的媳婦兒。我那裡敢生氣。

△(田母閉著眼睛坐在電視機前;雅惠忿忿的站起來,椅子都碰出大聲響。)

雅惠:(怒氣)這算是什麼嘛。

△(雅惠衝進臥房,很快的拿出一個小紙袋擺到田母眼前。)

雅惠:媽,新年快樂。這包給妳。

田母:這是什麼?

少群:(從椅上跳起來)雅惠…。

雅惠:(撕開紙袋,拿出一大疊百元鈔)這裡有十萬塊錢。

少群:()王雅惠!

田母:這麼多錢,做什麼用?

雅惠:就算是我和少群報答您的,您就別生氣了。

田母:我是問妳做什麼用?

雅惠:給妳消消氣。這幾年妳照顧我們小乖,花了不少錢,現在我一次還清,請

妳收下。

田母:這算什麼?妳把我當什麼人了。老媽子啊,當老媽子也不只這些錢。

雅惠:妳嫌不夠?我以後按月再寄給妳,妳要多少?

田母:我一毛錢都不要。我是小乖的奶奶,我帶自己的孫子輪不到妳來給錢。

雅惠:妳別生氣,這些錢我早就準備好了,算是對您的補償。

田母:補償?補償什麼?我守寡守了三十年,妳用這些錢能補償什麼?

少群:(不捨)媽…。

雅惠:剛才算我說錯了,我沒有惡意,我只是想讓張叔叔來一起吃飯。

△(田母酒意上頭,她搖搖晃晃的起身走到老田牌位前。)

田母:他爸爸過去的時候,妳知道少群幾歲嗎?

少群:(有氣無力的)媽…,您別這樣。

田母:六歲,那時候少群才六歲。三十年了,三十年過去了,妳十萬塊能補償          什麼?

雅惠:(大聲的)我說過算我錯了,我錯了,可以了嗎?

田母:我守寡守了三十年,妳憑什麼誣陷我。換做是妳,三十年妳守得住嗎?

雅惠:妳喝醉了是不是?

田母:我是喝多了,喝多了才敢講心裡話。三十年來,我清清白白,沒有做過一      件讓他們田家丟臉的事。不信,妳可以問他(指著田父的遺照),問他,我    有沒有給他丟過臉。

雅惠:我沒有說妳怎樣啊。妳用不著跟我解釋。

少群:(對雅惠)妳閉嘴好不好。

雅惠:你聽見我跟她說什麼難聽的了嗎?講英文她聽的懂嗎?

△(田母扶著椅子,牌位前、桌前邊走邊說。)

田母:我猜都猜得的到妳在說什麼。我跟他張叔叔清清白白,我們最多偶爾在一      起吊吊嗓嗓子、票票戲。難道吊嗓子錯了嗎?吊吊嗓子也錯了嗎?

△(田母思緒飄遠,喃喃自語)

田母:那天早上,那天早上,他奉命出特別勤務,出門的時候還抱了抱少群。他      還回過頭來跟我說:「秀琴妳放心,我會回來的。」我送他送到門口,天   氣有點涼,我要他加件夾克,他卻說:「不用了,不冷。」然後騎上腳踏        車就走了,就這麼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   …那天晚上,我還特別做了好些他愛吃的包子等他回來。可是那晚六點          鐘他還沒回來…,我就知道出事了。到了晚上十點,他隊上的人來說:「老        田出事了,不會回來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  我早就知道他出事了,早前我還想,接下來,他還有三天假期的,我們本

來說好要帶少群去澄清湖划船的。我們說好的,他怎麼能夠不守信用,不

回來呢,這是我們說好的呀!少群才六歲,天天跟我吵著要找爸爸,我就

騙他,爸爸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出差,要過年才會回來,可是到了過年他還是沒回來,一直沒回來。

          他們都跟我說:「秀琴哪,你還有自己的後半輩子要過。」,我也告訴自己,          我後半輩子要好好的過。可是我跟老田說好的呢,說好倆人要在一起過一      輩子的,說好的怎麼能不算數呢?所以我等著,我想那一天如果他回來了,      不能讓他沒有家呀。我等著,等著少群長大,等著少群出國,等到現在      連我的小乖也要出國了,老田還是沒有回來。

          有時候我會感覺到他在,老田好像一直在這屋子裡沒出去過。我好像常常      看見他一個人在屋裡聽唱片、聽平劇。就是在那兒,他泡杯茶,一個人在          那兒聽唱片;我知道他經常回來,我們說好的嘛。我那時候還年輕,夜裡,

我也想啊,可是我不能要啊。要,三十年前我就要了,還等到今天,就算

到今天,也輪不到張福德呀。妳說要補償,妳要怎麼補償?

△(近門處響起一串炮聲,田母下意識的急忙想去護住小乖。)

田母:(一路喊著)小乖別怕,別怕,奶奶在這兒,別怕…。

△(但雅惠已經緊緊抱住了小乖,田母悻悻然的繼續她的獨白心聲。)

田母:(歇斯底里)我知道老田常常回來,連小乖都說他看過好幾回。可是他每次        回來都不知道在找什麼?客廳找,廚房找,臥室裡也找,就是找不到。我         看他一個人失魂落魄的樣子,我心都碎了,好難過,好難過。

          可是找不到又有什麼辦法,他們都說找不到了,找不到了。我就帶著少群      到海邊去等,等了好多天,他的人還是找不到。找不到了嘛,我能怎麼辦?

只好看著他一個人坐在那個角落裡聽唱片,我就陪他聽到天亮。

反正是摔掉了,摔掉就摔掉了,有誰來幫忙有誰來管過?過了好久,他們

上面的人來說,真的找不到了。我也沒辦法了,只好從家裡給他挑一套貼

身的衣褲和一頂帽子拿去埋。妳以為墳墓裡埋著的是他的身體呀,妳們到

現在還不去給拜他一拜。他的身子現在都還沒有找到呀。妳說妳要給我補

償,妳看看妳能給我什麼補償?

雅惠:(心虛)媽,妳誤會我的意思了。

田母:妳是什麼意思?妳是能找回他爸爸的身子,還是找回我的清白?

少群:媽,妳喝醉了。

田母:我沒醉,我只是把心裡的話說出來。我清清白白,我不容許她胡亂講話。

少群:我知道,我知道。

雅惠:(低聲)你媽根本是藉酒裝瘋,拿我當出氣筒。

少群:我媽醉了嘛。

田母:我去吊吊嗓子也錯了嗎?我還有大半輩子要過咧。

少群:媽,雅惠知道錯了,雅惠跟您賠不是。

田母:我不要別人可憐我。

雅惠:誰可憐妳呀,我只是拿一點錢給妳做實質上的補償。

少群:求求妳閉嘴好不好。

田母:妳把我當什麼人了。老媽子嗎?我帶自己的孫子,還要妳來給錢?

△(少群安撫老母,扶她睡到客廳臨時鋪就的小臥鋪,田母還是喃喃叼唸著。)

雅惠:那些錢我本來就是要給她當生活費的,現在我情願把錢丟掉也不給她。

少群:(大聲)妳給我閉嘴,OK?

雅惠:怎樣,聲音大就贏了是不是?不要以為你們發酒瘋我就怕你們。

少群:夠了,不要鬧了,妳看她醉成這個樣子。去跟她賠個不是,拜托。

雅惠:憑什麼她喝醉了就拿我當出氣筒。我看她根本是心理變態,她見不得我搶      她兒子、搶她孫子,那乾脆你們都綁在她身上好了。免得我做受氣包。

少群:夠了,妳不要鬧了,好不好。

雅惠:(大聲)是誰在鬧呀?我拿錢給她,還給錯了?那要我怎麼樣,要我跪在地        上求她把錢收下是不是?真是莫名其妙,沒見過這麼難伺候的老太婆。

少群:妳不要開口閉口都是錢,妳小聲點好不好,要讓人家看笑話嗎?

雅惠:我偏要大聲怎麼樣。叫你們眷村的統統站出來呀,我怕你呀。

少群:妳發神經是不是?

雅惠:發神經的是你媽。她守不守寡和我什麼關係,是我叫她不要改嫁的嗎?          她憑什麼對我發脾氣。

少群:她已經醉了妳沒看到嗎?去,去給我媽賠不是。

雅惠:那我也喝醉好了,醉了就可以胡說八道亂罵人。你看她成天裝得那副苦瓜      臉,誰欠她誰虐待她了。(挑釁少群)其實我知道啦,她是在怪我,怪我不    應該說出她和那個張老頭見不得人的秘密。

少群:妳還說?

雅惠:她跟張老頭有沒有什麼事?她自己最清楚。

少群:(大聲,態度堅持)去跟我媽道歉。

雅惠:憑什麼?我說錯了嗎?

少群:妳對她的態度錯了!

雅惠:要什麼態度?我對你媽不夠好嗎。我送她的衣服,她連看都不看一眼。還

          要我怎樣?你給我搞清楚,家裡的開銷都是我們王家出的錢。

少群:有錢就欺負人哪?

雅惠:誰欺負你啦。你要是有辦法,還需要我回娘家要錢,看人臉色嗎?

少群:誰叫妳回家拿錢的,把錢退回去,退回去呀。

雅惠:退回去?說得簡單。你不想想看,我們在美國買房子的錢那裡來的。

少群:房子是妳要買的,只為了滿足妳的虛榮心。

雅惠:買房子只為我一個人嗎?你都沒有用到嗎?還有小乖要來一起住了,難道      不必為他準備嗎?

少群:我寧願租房子。

雅惠:說得倒簡單,你研究員那點兒薪水付完房租還能剩下幾個錢。要不是我去      上班,我回娘家搬錢,你連生活費都成問題。

*少群:回美國後,新房子妳一個人住,我不用妳家的錢。

*雅惠:我看你是窮怕了,對錢這麼敏感。

*少群:()把錢拿回去,拿回去,沒人要妳家的錢。

*雅惠:你有本事。有本事,以後統統不要用我家的錢。

△(用“*”標記的幾句話,夫妻倆用爭吵的強烈語氣以快速度重複兩次。話與話

之間毋須保留空隙,甚至可以搭在一起。兩人情緒都很激動。)

△(少群狠摑了雅惠一記耳光,爭吵的現場突然安靜,兩人都楞在原地。一會兒,

雅惠摀著臉,哭泣奪門而出。)

△(少群楞楞的站在原地;田母躺在小臥鋪,臥榻旁躺著小乖。)

△(燈光漸暗。只保留年夜飯餐桌區和牌位遺像兩塊光區。門外傳來疏疏落落的鞭炮聲。逐漸暗場。fade out)#

----第三幕結束----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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